三家宮詞·唐王建

唐王建宮詞

　　蓬萊正殿壓金鼇，紅日初生碧海濤。
　　開著五門遙北望，赭黃新帕禦床高。

　　殿前傳點各依班，召對西來八詔蠻。
　　上得青花龍尾道，側身偷覷正南山。

　　龍煙日暖紫曈曈，宣政門當玉殿風。
　　五刻閣前卿相出，下簾聲在半天中。

　　白玉窗前起草臣，櫻桃初赤賜嘗新。
　　殿頭傳語金階遠，因進辭來謝聖人。

　　內人對禦疊花箋，繡坐移來玉案邊。
　　紅蠟光中呈草本，平明舁出閣門宣。

　　千牛仗下放朝初，玉案旁邊立起居。
　　每日進來金鳳紙，殿頭無事不教書。

　　延英引對碧衣郎，江硯宣毫各別床。
　　天子下簾親考試，宮人手裡過茶湯。

　　未明開著九重關，金畫黃龍五色幡。
　　直到銀台排仗合，聖人三殿對西番。

　　少年天子重邊功，親到淩煙畫閣中。
　　教覓勳臣寫圖本，長將殿裡作屏風。

　　丹鳳樓門把火開，五雲金輅下天來。
　　階前走馬人宣慰，天子南郊一宿回。

　　樓前立仗看宣赦，萬歲聲長再拜齊。
　　日照彩盤高百尺，飛仙爭上取金雞。

　　集賢殿內圖書滿，點勘頭邊禦印同。
　　真跡進來依數字，別收鎖在玉函中。

　　秘殿清齋刻漏長，紫微宮女夜焚香。
　　拜陵日近公卿發，鹵簿分頭出太常。

　　新調白馬怕鞭聲，供奉騎來繞殿行。
　　為報諸王侵早入，隔門催進打球名。

　　對禦難爭第一籌，殿前不打背身球。
　　內人唱好龜茲急，天子龍輿過玉樓。

　　新衫一樣殿頭黃，銀帶排方獺尾長。
　　總把金鞭騎禦馬，綠鬃紅額麝蘭香。

　　羅衫葉葉繡重重，金鳳銀鵝各一叢。
　　每遍舞頭分兩向，太平萬歲字當中。

　　魚藻宮中鎖翠娥，先皇行處不曾過。
　　如今池底休鋪錦，菱角雞頭積漸多。

　　殿前明日中和節，連夜瓊林散舞衣。
　　傳報所司分蠟燭，監開金鎖放人歸。

　　五更三點索金車，盡放宮人出看花。
　　仗下一時催立馬，殿頭先報內園家。

　　城東北面望雲樓，半下珠簾半上鉤。
　　騎馬行人長速過，恐防天子在樓頭。

　　射生宮女宿紅妝，請得新弓各自張。
　　臨上馬時齊賜酒，男兒跪拜謝君王。

　　新秋白兔大於拳，紅耳霜毛趁草眠。
　　天子不教人射殺，玉鞭遮到馬蹄前。

　　內鷹籠脫解紅絛，鬥勝爭先出手高。
　　直上青雲還卻下，一雙金爪菊花毛。

　　競渡船頭掉彩旗，兩邉濺水濕羅衣。
　　池東爭向池西岸，先到先書上字歸。〔掉，一作插。〕

　　燈前飛入玉階蟲，未臥常聞半夜鐘。
　　看著中元齋日到，自盤金線繡真容。

　　紅燈睡裡喚春雲，雲上三更直宿分。
　　金砌雨來行步滑，兩人抬起隱花裙。

　　一時起立吹簫管，得寵人來滿殿迎。
　　整頓衣裳皆著卻，舞頭當拍第三聲。

　　琵琶先抹六麼頭，小管丁寧側調愁。
　　半夜美人雙唱起，一聲聲出鳳凰樓。

　　春池日暖少風波，花裡牽船水上歌。
　　遙索劍南新様錦，東宮先釣得魚多。

　　十三初學擘箜篌，弟子名中被點留。
　　昨日教坊新進入，並房宮女與梳頭。

　　紅蠻捍撥帖胸前，移坐當頭近禦筵。
　　用力獨彈金殿響，鳳凰飛出四條弦。

　　春風吹雨灑旗竿，得出深宮不怕寒。
　　誇道自家能走馬，圍中橫過覓人看。〔出，一作在。圍，一作園。〕

　　粟金腰帯象牙錐，散插紅翎玉突枝。
　　旋獵一邊還引馬，歸來雞兔繞鞍垂。〔玉，一作五。〕

　　雲駁花驄各試行，一般毛色一般纓。
　　殿前來往重騎過，欲得君王別賜名。

　　每夜停燈熨禦衣，銀熏籠底火微微。
　　遙聽帳裡君王覺，上直聲鐘始得歸。〔微微，一作霏霏。〕

　　因吃櫻桃病放歸，三年著破舊羅衣。
　　內中侍從來還去，結得金花上貴妃。〔內中侍從來還去，一作「內中人識從來去」。〕

　　欲迎天子看花去，下得金階卻悔行。
　　恐見失恩人舊院，回來憶著五弦聲。

　　往來舊院不堪修，教近宣徽別起樓。
　　聞有美人新進入，六宮未見一時愁。〔一作：宮中誰識大家愁？〕

　　自誇歌舞勝諸人，邀勒君王出內頻。
　　連夜宮中修別院，地衣簾額一時新。

　　悶來無處可思量，旋下金階旋憶床。
　　收得山丹紅蕊粉，鏡前洗卻麝香黃。〔鏡前，一作窗中。〕

　　蜂須蟬翅薄松松，浮動搔頭似有風。
　　一度出時拋一遍，金條零落滿函中。

　　禦廚不食索時新，每見花開即苦春。
　　白日睡多嬌似病，隔簾教喚女醫人。

　　叢叢灑手繞金盆，旋拭紅巾入殿門。
　　眾裡遙拋金橘子，在前收得便承恩。

　　禦池水色春來好，處處分流白玉渠。
　　密奏君王知入月，喚人相伴洗裙裾。

　　移來女樂部頭邊，新賜花檀大五弦。
　　緶得紅羅手帕子，中心細畫一雙蟬。

　　合暗報來門鎖了，夜深應別喚笙歌。
　　房房下著珠簾睡，月過金階白露多。

　　新晴草色綠溫暾，山雪初消滻水渾。
　　今日踏青歸較晩，傳聲留著望春門。

　　西樓新換珠簾額，中尉明朝設內家。
　　一様金盤五十面，紅酥點出牡丹花。〔十，一作千。〕

　　盡送香球出內家，記巡傳把一枝花。
　　散時各自燒紅燭，相逐行歸不上車。

　　家常愛著舊衣裳，空插紅梳不作妝。
　　忽地下階裙解帶，非時應得見君王。

　　別敕教歌不出房，一聲一遍奏君王。
　　再三博士留殘拍，索向宣徽作徹章。

　　私縫黃帔舍釵梳，欲得金仙觀內居。
　　近被君王知識字，收來案上檢文書。

　　行中第一爭先舞，博士旁邊亦被欺。
　　忽覺管弦偷破拍，急翻羅袖不教知。

　　月冷江清近臘時，玉階金瓦雪澌澌。
　　浴堂門外抄名入，公主家人謝面脂。

　　未承恩澤一家愁，乍到宮中憶外頭。
　　新學管弦聲尚澀，側商調裡唱伊州。〔新學，一作求守。尚澀，一作款逐。〕

　　東風潑潑雨新休，舁盡春泥掃雪溝。
　　走馬犢車當禦路，漢陽公主進雞球。

　　風簾水閣壓芙蓉，四面鉤欄在水中。
　　避熱不歸金殿宿，秋河織女夜妝紅。

　　聖人生日明朝是，私地教人屬內監。
　　自寫金花紅牓子，前頭先進鳳凰衫。

　　避暑昭陽不擲盧，井邊含水噴鴉雛。
　　內中數日無呼喚，搨得滕王蛺蝶圖。

　　內宴初休入二更，殿前燈火一天明。
　　中宮傳旨音聲散，諸院門開觸處行。

　　玉蟬金雀三層插，翠髻高叢綠鬢虛。
　　舞處春風吹落地，歸來別賜一頭梳。

　　樹葉初成鳥護窠，石榴花裡笑聲多。
　　眾中遺卻金釵子，拾得從他要贖麼？

　　小殿初成粉未乾，貴妃姊妺自來看。
　　為逢好日先移入，續向街西索牡丹。

　　內人相續報花開，准擬君王便看來。
　　逢著五弦琴繡袋，宜春院裡按歌回。

　　巡吹慢遍不相和，暗數看誰曲較多。
　　明日梨花園裡見，先須逐得內家歌。

　　黃金合裡盛紅雪，重結香羅四出花。
　　一一旁邊書敕字，中官送與大臣家。

　　未明東上閣門開，排仗聲從後殿來。
　　阿監兩邊相對立，遙聽索馬一時回。

　　宮人拍手笑相呼，不識階前掃地夫。
　　乞與金錢爭借問，外頭還似此間無？

　　小隨阿姊學吹笙，好見君王賜與名。
　　夜拂玉床朝把鏡，黃金殿外不教行。〔小隨阿姊，一作「不隨阿姊」。〕

　　日高殿裡有香煙，萬歲聲長動九天。
　　妃子院中初降誕，內人爭乞洗兒錢。

　　宮花不共外花同，正月長先一半紅。
　　供禦櫻桃看守別，直無鴉鵲到園中。〔此首或見花蕊夫人集中。〕

　　殿前鋪設兩邊樓，寒食宮人步打球。
　　一半走來爭跪拜，上棚先謝得頭籌。

　　太儀前日暖房來，囑向朝陽乞藥栽。
　　敕賜一窠紅躑躅，謝恩未了奏花開。〔太儀，一作大姨。〕

　　御前新賜紫羅襦，步步金階上軟輿。
　　宮局總來為喜樂，院中新拜內尚書。

　　鸚鵡誰教轉舌關，內人手裡養來奸。
　　語多更覺承恩澤，數對君王憶隴山。

　　分朋閒坐賭櫻桃，收卻投壺玉腕勞。
　　各把沉香雙陸子，局中鬥累阿誰高。

　　禁寺紅樓內裡通，笙歌引駕夾城東。
　　裹頭宮監堂前立，手把牙弰竹彈弓。〔宮監，一作番女。〕

　　春風院院落花堆，金鎖生衣掣不開。
　　更築歌台起妝殿，明朝先進畫圖來。

　　舞來汗濕羅衣徹，樓上人扶下玉梯。
　　歸到院中重洗面，金花盆裡潑紅泥。

　　宿妝殘粉未明天，總在昭陽花樹邊。
　　寒食內人長白打，庫中先散與金錢。

　　眾中偏得君王笑，偷把金箱筆硯開。
　　書破紅蠻隔子上，旋推當直美人來。

　　教遍宮娥唱遍詞，暗中頭白沒人知。
　　樓中日日歌聲好，不問從初學阿誰。

　　青樓小婦砑裙長，總被抄名入教坊。
　　春設殿前多舞隊，棚頭各別請衣裳。

　　艾心芹葉初生小，祗鬥時新不鬥花。
　　總待大家般數盡，袖中方出郁金芽。〔一作：水中芹葉土中花，拾得還將避眾家。總待別人般數盡，袖中拈出郁金芽。〕

　　玉簫改調箏移柱，催換紅羅繡舞筵。
　　未戴柘枝花帽子，兩行宮監在簾前。

　　窗窗戸戸院相當，總有珠簾玳瑁床。
　　雖道君王不來宿，帳中長是炷牙香。

　　忽地金輿向月陂，內人接著便相隨。
　　卻回龍武軍前過，當處教開臥鴨池。

　　雨入珠簾滿殿涼，避風新出玉盆湯。
　　內人恐要秋衣著，不住熏籠換好香。

　　金吾除夜進儺名，畫袴朱衣四隊行。
　　院院銀燈如白日，沉香火底坐吹笙。

　　樹頭樹底覓殘紅，一片西飛一片東。
　　自是桃花貪結子，錯教人恨五更風。

　　金殿當頭紫閣重，仙人掌上玉芙蓉。
　　太平天子朝元日，五色雲車駕六龍。

　　春來睡困不梳頭，懶逐君王苑北游。
　　暫向玉花階上坐，簸錢贏得兩三籌。

　　步行送入長門裡，不許來辭舊院花。
　　只恐它時身到此，乞求恩赦放還家。

　　嫌羅不著索輕□，對面教人染退紅。
　　衫子成來一遍出，明朝半片在園中。

　　彈棋玉指兩參差，背局臨虛鬥著危。
　　先打角頭紅子落，上三金字半邊垂。

　　宛轉黃金白柄長，青荷葉子畫鴛鴦。
　　把來不是呈新様，欲進微風到禦床。

　　畫作天河刻作牛，玉梭金鑷彩橋頭。
　　每年宮女穿針夜，敕賜諸親乞巧樓。

　　供禦香方加減頻，水沈山麝每回新。
　　內中不許相傳出，已被醫家寫與人。

　　藥童食後送雲漿，高殿無風扇小涼。
　　每到日中重掠鬢，衩衣騎馬繞宮廊。

　　王建，太和中為陝州司馬，與韓愈、張籍同時，而籍相友善。工為樂府歌行，思遠格幽。初為渭南尉，與宦者王守澄有宗人之分，因過飲相譏戲，守澄深憾曰：「吾弟所作宮詞，禁掖深邃，何以知之？」將奏劾。建因以詩解之曰：「先朝行坐鎮相隨，今上春宮見長時。脫下禦衣偏得著，進來龍馬每教騎。常承密旨還家少，獨奏邊情出殿遲。不是官家頻向說，九重爭遣外人知？」事遂寢。宮詞凡百絕，天下傳播，效此體者雖有數家，而建為之祖雲。

　　余閱王建宮詞，輒雜以他人詩句。如「奉帚平明金殿開，暫將紈扇共徘徊。玉顏不及寒鴉色，猶帶昭陽日影來。」此王少伯《長信秋詞》之一也。「日晚長秋簾外報，望陵歌舞在明朝。添爐欲爇熏衣麝，憶得分時不忍燒。」「日映西陵松栢枝，下臺相顧一相悲。朝來樂府歌新曲，唱著君王自作詞。」此皆劉夢得魏宮詞也。「淚盡羅衣夢不成，夜深前殿按歌聲。紅顏未老恩先斷，斜倚熏籠坐到明。」此白樂天《後宮詞》之一也。「新鷹初放兔初肥，白日君王在內稀。薄暮午門臨欲鎖，紅妝飛騎向前歸。」「黃金捍撥紫檀槽，弦索初張調更高。盡理昨來新上曲，內官簾外送櫻桃。」此皆張文昌《宮詞》也。「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天街夜色涼如水，臥看牽牛織女星。」此杜牧之《秋夕作》也。「閒吹玉殿昭華管，醉打梨園縹蔕花。千年一夢歸人世，絳縷猶封系臂紗。」此又杜牧之《出宮人》之一也。意宋南渡後，逸其真作，好事者摭拾以補之。今余曆參古本，百篇具在，他作一一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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