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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中旬


  【乾道六年(1170年)十月】

  十一日。過達洞灘。灘惡,與骨肉皆乘轎陸行過灘。灘際多奇石,五色粲然可愛,亦或有文成物象及符書者。猶見黃牛峽廟後山。

  太白詩雲:「三朝上黃牛,三暮行太遲。三朝又三暮,不覺鬢成絲。」歐陽公雲:「朝朝暮暮見黃牛,徒使行人過此愁。山高更遠望猶見,不是黃牛滯客舟。」蓋諺謂:「朝見黃牛,暮見黃牛。三朝三暮,黃牛如故。」故二公皆及之。歐陽公自荊渚赴夷陵,而有下牢、三遊及蝦蟆碚、黃牛廟詩者,蓋在官時來遊也。故《憶夷陵山》詩雲:「憶嘗祇吏役,巨細悉經覯。」其後又雲:「荒煙下牢戍,百仭塞溪漱。蝦蟆噴水簾,甘液勝飲酎。」亦嘗到黃牛泊舟聽猿狖也。

  晚泊馬肝峽口。兩山對立,修聳摩天,略如廬山。江岸多石,百丈縈絆,極難過。夜小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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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日。早,過東灘,入馬肝峽。石壁高絕處,有石下垂如肝,故以名峽。其傍又有獅子岩,岩中有一小石,蹲踞張頤,碧草被之,正如一青獅子。微泉泠泠,自岩中出,舟行急,不能取嘗,當亦佳泉也。溪上又有一峰孤起,秀麗略如小孤山。

  晚抵新灘,登岸宿新安驛。夜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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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日。舟上新灘,由南岸上。及十七八,船底為石所損,急遣人往拯之,僅不至沉。然銳石穿船底,牢不可動,蓋舟人載陶器多所致。新灘兩岸,南曰官漕,平聲。北曰龍門。龍門水尤湍急,多暗石,官漕差可行,然亦多銳石,故為峽中最險處,非輕舟無一物,不可上下。舟人冒利,以至此,可為戒雲。游江瀆北廟,廟正臨龍門。

  其下石罅中,有溫泉,淺而不涸,一村賴之。婦人汲水,皆背負一全木盎,長二尺,下有三尺,至泉旁,以杓挹水,及八分,即倒坐旁石,束盎背上而去。大抵峽中負物率著背,又多婦人,不獨水也。有婦人負酒賣,亦如負水狀,呼買之,長跪以獻。未嫁者,率為同心髻,高二尺,插銀釵至六隻,後插大象牙梳,如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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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四日。留驛中。晚,以小舟渡江南,登山,至江瀆南廟。新修未畢,有一碑,前進士曾華旦撰。言:因山崩石壅,成此灘,害舟不可計,於是著令,自十月至二月禁行舟。知歸州尚書都官員外郎趙誠聞於朝,疏鑿之,用工八十日,而灘害始去,皇祐三年也。蓋江絕於天聖中,至是而複通。然灘害至今未能悉去,若乘十二月、正月水落石盡出時,亦可並力盡鑱去銳石。然灘上居民,皆利於敗舟,賤賣板木,及滯留買賣,必搖沮此役。不則賂石工,以為石不可去。須斷以必行,乃可成。又舟之所以敗,皆失於重載。當以大字刻石置驛前,則過者必自懲創。二者皆不可不講,當以告當路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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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日。舟人盡出所載,始能挽舟過灘。然須修治,遂易舟。離新灘,過白狗峽,泊舟興山口。肩輿遊玉虛洞。去江岸五裡許,隔一溪,所謂香溪也。源出昭君村,水味美,錄于《水品》,色碧如黛。呼小舟以渡,過溪,又裡餘,洞門小才袤丈。

  既入,則極大可容數百人,宏敞壯麗,如入大宮殿中。有石成幢蓋、幡旗、芝草、竹筍、仙人、龍、虎、鳥獸之屬,千狀萬態,莫不逼真。其絕異者,東石正圓如日,西石半規如月,予平生所見岩竇,無能及者。有熙甯中謝師厚、岑岩起題名,又有陳堯諮所作記,敘此洞本末,雲唐天寶中,獵者始得之。

  比歸,已夜,風急不可秉燭炬,然月明如晝,兒曹與全師皆杖策相從,殊不覺崖谷之險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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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六日。到歸州,見知州右奉議郎賈選子公、通判左朝奉郎陳端彥民瞻。館於報恩光孝寺,距城一裡許,蕭然無僧。歸之為州,才三四百家,負臥牛山,臨江。州前即人鮓甕。城中無尺寸平土,灘聲常如暴風雨至。隔江有楚王城,亦山谷間,然地比歸州差平。或雲,楚始封於此。《山海經》:夏啟封孟除於丹陽城;郭璞注雲在秭歸縣南。疑即此也。然《史記》:成王封熊繹於丹陽;裴駰乃雲在枝江。未詳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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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七日。郡集於望洋堂玩芳亭,亦皆沙石犖確之地。賈守雲:州倉歲收秋夏二料,麥、粟、粳米,共五千余石,僅比吳中一下戶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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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八日。初得艬船,差小,然底闊而輕,於上灘為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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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九日。郡集於歸鄉堂。欲以是晚行,不果。訪宋玉宅,在秭歸縣之東,今為酒家。舊有石刻「宋玉宅」三字,近以郡人避太守家諱,去之。或遂由此失傳,可惜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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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日。早,離歸州,出巫峰門,過天慶觀,少留。觀唐天寶元年碑,載明皇夢老子事,巴東大守劉瑫所立。字畫頗清逸,碑側題當時郡官吏胥姓名,字亦佳。又有周顯德中荊南判官孫光憲為知歸州高從讓所立碑。從讓,蓋南平王家子弟。光憲亦知名,國史有事蹟。蓋五代時歸、峽皆隸荊渚也。殿前有柏,數百年物。觀下即吒灘,亂石無數。飯於靈泉寺。遂登舟過業灘,亦名灘也。水落舟輕,俄頃遂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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