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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上旬


  【乾道六年(1170年)】

  七月一日。黎明,離瓜洲,便風掛颿。晚至真州,泊鑒遠亭。

  州本唐揚州揚子縣之白沙鎮。楊溥有淮南,徐溫自金陵來覲溥于白沙,因改曰迎鑾鎮。或謂周世宗征淮時,諸將嘗於此迎謁,非也。國朝乾德中,升為建安軍。

  祥符中,建玉清昭應宮,即軍之西北小山置冶,鑄玉皇、聖祖、太祖、太宗四聖像。既成,遣丁謂、李宗諤為迎奉使、副。至京,車駕出迎,肆赦,建軍曰真州,而於故冶築儀真觀。政和中,修《九域圖志》,又名曰儀真郡。舊以水陸之沖,為發運使治所,今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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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日。見知州右朝奉郎王察。市邑官寺,比數年前頗盛。攜統遊東園。園在東門外裡餘,自建炎兵火後,廢壞滌地,漕司租與民,歲入錢數千。昔之閎壯巨麗,複為荊棘荒墟之地者四十餘年,乃更葺為園。以記考之,惟清宴堂、拂雲堂、澄虛閣粗複其舊,與右之清池、北之高臺尚存。若所謂流水橫其前者,湮塞僅如一帶,而百畝之園,廢為蔬畦者,尚過半也,可為太息。登臺,望下蜀諸山,平遠可愛,裴回久之。

  過報恩光孝寺,少留。辛巳之變,儀真焚蕩無餘,而此寺獨存。堂中僧百人,長老妙湍,常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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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右迪功郎監稅務聞人堯民來。堯民,茂德刪定之兄子,以恩科入官。北山永慶長老蘊常來。郡集于平易堂,遍遊澄瀾閣、快哉亭,遂至壯觀以歸。壯觀舊有米元章所作賦石刻,今亡矣。初問王守儀真觀去城遠近,雲在城南裡許。方怪與國史異,既歸,亟往遊,則信城南也。

  有老道士出迎,年七十餘,自言廬州人,能述儀真本末。雲舊觀實在城西北數裡小土山之麓,祥符所鑄乃金銅像,並座高三丈,以黃麾全仗道門幢節迎赴京師,皆與國史合。故當時樂章曰:「范金肖像申嚴奉,宮觀狀翬飛。萬靈拱衛瑞煙披,堤柳映黃麾。」道士又言賜號瑞應福地,則史所不載也。今所謂儀真觀者,昔黃冠入城休憩道院耳。晚,大風,舟人增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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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日。風便,解纜掛帆,發真州。岸下舟相先後發者甚眾,煙帆映山,縹緲如畫。有頃,風愈厲,舟行甚疾。過瓜步山,山蜿蜓蟠伏,臨江起小峰,頗巉峻。絕頂有元魏太武廟,廟前大木可三百年。一井已眢,傳以為太武所鑿,不可知也。

  太武以宋文帝元嘉二十七年南侵至瓜步,建康戒嚴。太武鑿瓜步出為蟠道,於其上設氈廬,大會群臣,疑即此地。王文公詩所謂「叢祠瓜步認前朝」是也。梅聖俞題廟雲:「魏武數忘歸,孤軍駐山頂。」

  按太武初未嘗敗,聖俞誤以佛狸為曹瞞耳。山出瑪瑙石,多虎豹害人,往時大將劉寶,每募人捕虎於此。周世宗伐南唐,齊王景達自瓜步渡江,距六合二十裡設柵,亦此地也。入夾行數裡,沿岸園疇衍沃,廬舍竹樹極盛,大抵多長蘆寺莊。出夾望長蘆,樓塔重複。自江堆兵火,官寺民廬,莫不殘壞,獨此寺之盛,不減承平,至今日常數百眾。江面渺彌無際,殊可畏。李太白詩雲「維舟至長蘆,目送煙雲高」是也。晚泊竹筱港,有居民二十余家,距金陵三十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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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日。大風,將曉,覆夾衾,晨起淒然如暮秋。過龍灣,浪湧如山,望石頭山不甚高,然峭立江中,繚繞如垣牆。凡舟皆由此下至建康,故江左有變,必先固守石頭,真控扼要地也。自新河入龍光門。城上舊有賞心亭、白鷺亭,在門右,近又創二水亭在門左,誠為壯觀。然賞心為二亭所蔽,頗失往日登望之勝。泊秦淮亭。說者以為鐘阜艮山,得庚水為宗廟水。秦鑿淮,本欲破金陵王氣,然庚水反為吉。天下事,信非人力所能勝也。見留守右朝請大夫秘閣修撰唐瑑、通判右朝散郎潘恕。

  建康行宮,在天津橋北,橋琢青石為之,頗精緻,意其南唐之舊也。晚,小雨。右文林郎監大軍倉王烜來。王言京口人用七月六日為七夕,蓋南唐重七夕,而常以帝子鎮京口,六日輒先乞巧,翌日,馳入建康赴內燕,故至今為俗雲。然太宗皇帝時,嘗下詔禁以六日為七夕,則是北俗亦如此。此說恐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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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日。見左朝散大夫太府少卿總領兩淮財賦沈夏、武泰軍節度使建康諸軍都統郭振。右宣教郎知江甯縣何作善、右文林郎觀察推官褚意來。作善字百祥,意字誠叔。

  晚,見秦伯和侍郎。伯和名塤,故相益公檜之孫。延坐畫堂,棟宇閎麗,前臨大池,池外即禦書閣,蓋賜第也。家人病創,托何令招醫劉仲寶視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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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日。早,游天慶觀,在冶城山之麓。地理家以為此山脈絡自蔣山來,不可知也。吳晉間城壘,大抵多因山為之。觀西有忠烈廟,卞壼廟也,以嵇紹及壼二子眕、盱配食。紹死于惠帝時,在壼前,且非江左事,而以配壼,非也。廟後叢木甚茂,傳以為壼墓。

  墓東北又有亭,頗疏豁,曰忠孝亭。亭本南唐忠貞亭,後避諱改焉。忠貞,壼諡,今曰忠孝,則並以其二子死父難也。雲堂道士陳德新,字可久,姑蘇人,頗開敏,相從登覽。久之,遂出西門,遊清涼廣慧寺。寺距城裡餘,據石頭城,下臨大江,南直牛頭山,氣象甚雄,然壞於兵火。舊有德慶堂,在法堂前,堂榜乃南唐後主撮襟書,石刻尚存,而堂徙於西偏矣。

  又有祭悟空禪師文曰:「保大九年,歲次辛亥九月,皇帝以香茶乳藥之奠,致祭於右街清涼寺悟空禪師。」按南唐元宗以癸卯歲嗣位,改元保大,當晉出帝之天福八年,至辛亥,實保大九年,當周太祖之廣順元年。則祭悟空者,元宗也。《建康志》以為後主,非是。長老寶余,楚州人,留食,贈德慶堂榜墨本。

  食已,同登石頭,西望宣化渡及曆陽諸山,真形勝之地。若異時定都建康,則石頭當仍為關要。或以為今都城徙而南,石頭雖守無益,蓋未之思也。惟城既南徙,秦淮乃橫貫城中,六朝立柵斷航之類,緩急不可複施。然大江天險,都城臨之,金湯之勢,比六朝為勝,豈必依淮為固邪?左迪功郎新湖州武康尉劉煒,右迪功郎監比較務李膺來。煒,秦伯和館客也,言秦氏衰落可念,至屢典質,生產亦薄。問其歲入幾何,曰米十萬斛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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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日。晨,至鐘山道林真覺大師塔焚香。塔在太平興國寺,上寶公所葬也。塔中金銅寶公像,有銘在其膺,蓋王文公守金陵時所作。僧言古像取入東都啟聖院,祖宗時每有祈禱,啟聖及此塔皆設道場,考之信然。塔西南有小軒,曰木末。其下皆大松,髯甲夭矯如蛟龍,往往數百年物。木末,蓋後人取王文公詩「木末北山雪冉冉」之句名之。《建康志》謂公自命此名,非也。

  塔後又有定林庵。舊聞先君言,李伯時畫文公像於庵之昭文齋壁,著帽束帶,神彩如生。文公沒,齋常扃閉,遇重客至,寺僧開戶,客忽見像,皆驚聳,覺生氣逼人,寫照之妙如此。今庵經火,尺椽無複存者。予乙酉秋,嘗雨中獨來遊,留字壁間,後人移刻崖石,讀之感歎,蓋已五六年矣。歸途過半山,少留。

  半山者,王文公舊宅,所謂報寧禪院也。自城中上鐘山,此為中途,故曰半山,殘毀尤甚。寺西有土山,今謂之培塿,亦後人取文公詩所謂「溝西顧丁壯,擔土為培塿」名之也。寺後又有謝安墩,文公詩雲「在冶城西北」,即此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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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日。至保寧、戒壇二寺。保寧有鳳凰台、攬輝亭,台有李太白詩雲:「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鷺洲。」今已廢為大軍甲仗庫,惟亭因舊址重築,亦頗宏壯。寺僧言,亭榜本朱希真隸書,已為俗子易之。

  法堂後有片石,瑩潤如黑玉,乃宋子嵩詩。題雲:「鳳臺山亭子,陳獻司空,鄉貢進士宋齊丘。」司空者,徐知誥也,後改姓名曰李昪,是為南唐烈祖。而齊丘為大臣。後又有題字雲:「升元三年奉敕刻石。」蓋烈祖既有國,追念君臣相遇之始,而表顯之。昪、齊丘雖皆不足道,然當攘奪分裂橫潰之時,其君臣相遇,不如是亦不能粗成其功業也。

  戒壇額曰崇勝戒壇寺,古謂之瓦棺寺。有閣,因岡阜,其高十丈,李太白所謂「鐘山對北戶,淮水入南榮」者,又《橫江詞》「一風三日吹倒山,白浪高於瓦棺閣」是也。南唐後主時,朝廷遣武人魏丕來使,南唐意其不能文,即宴於是閣,因求賦詩。丕攬筆成篇,末句雲:「莫教雷雨損基扃。」後主君臣皆失色。及南唐之亡,為吳越兵所焚。國朝承平二百年,金陵為大府,寺觀競以崇飾土木為事,然閣終不能複。

  紹興中,有北僧來居,講《惟識百法論》,誓復興造,求偉材於江湖間,事垂集者屢矣,會建宮闕,有司往往輒取之。僧不以此動心,愈益經營,卒成盧舍那閣,平地高七丈,雄麗冠于江東。舊閣基相距無百步,今廢為軍營。秦伯和遣醫柴安恭來視家人瘡。柴,邢州龍岡人。晚,褚誠叔來。誠叔嘗為福州閩清尉,獲盜應格,當得京官,不忍以人死為己利,辭不就,至今在選調。又有為它邑尉者,亦獲盜,營賞甚力,卒得京官。將解去,入郡,過刑人處,輒掩目大呼,數日神志方定。後至他郡,見通衢有石幢,問此何為,從者曰「法場也」,亦大駭叫呼,幾墜車。自此所至皆迂道,以避刑人之地。人之不可有愧於心如此。移舟泊賞心亭下。秦伯和送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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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日。早,出建康城,至石頭,得便風,張帆而行。然港淺而狹,行亦甚緩。宿大城岡。金陵岡隴重複,如梅嶺岡、石子岡、佘讀如蛇婆岡,尤其著者也。居民數十家,亦有店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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