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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劉太太微笑不語。元蓀見她抽了幾口煙,精神旺盛,媚目流波,含情脈脈註定自己,暗忖綠華美秀出塵,宛如明珠美玉,自有光輝不必說了;就是筠清和這位劉太太何嘗不是天生麗質,人間尤物?娶到這等聰明美豔的妻妾,那是幾生修到的福分,應該心坎兒溫存,眼皮上供養才是正理。可是聽二人口氣,筠清婚姻雖出強迫,不是本懷,總算六禮將迎,視同嫡室,方承德對她也算好的,只是心情不十分美滿,別的都還將就得過。劉太太這麼一個冰雪聰明的玉人,竟不惜沉涸煙霞,糟蹋自己,分明身世傷心,別有難言之隱,偏有男女之別,又是初見,無從慰問,也無從為之盡力,空自惋惜,無計可施。紅顏薄命,古今一轍,心正惋惜。

  筠清見他有時強打歡容,終掩不住愁悶容色,笑間道:「三弟,我姊妹幾個情同骨肉,什話都可當面談說。你适才談得好好,忽然愁悶,是何原故?莫非為了阿娘數千里遠來不放心麼?你有難處,別人不能說,難道還瞞我麼?」

  元蓀自從到京以來,伯父死後,只管京中親戚故舊甚多,還有堂兄胞姊,似這類親切言語還是頭一次聽到,聞言觸動心事,益發百感交集,仍是強笑答道:「筠姊多心,我真無什心事,不過因令叔無良,偶然想起一樁不平的事,覺著可氣罷了。」

  說時正值燒了一大口煙,因劉太太已然抽夠,小何太太倒換抽了兩次不曾抽好,便起相讓。筠清知他當人不肯明說,也沒再往下問,見元蓀已起,便推小何太太躺下。小何太太笑道:「三弟仍躺對面,我在劉家阿姊這面抽也是一樣。」

  筠清笑道:「那成什樣子!不是我說,你們兩個人偏要抽上這惹厭物事,多不高興也犯不著自害自呀。」

  小何太太道:「我們能夠與你比也不會抽它了。」

  筠清道:「你不要說屈心話,劉家阿姊許多難過的事,自然難怪她心煩,要說你和大阿姊一天到晚嘻嘻哈哈,老爺又聽話,百依百隨,還有什不滿意處?自家愛抽這個,好弄著玩,日久自然上癮,怪著誰來?」

  小何太太一邊躺下,一邊將身裡側,讓元蓀在腳旁坐下,元蓀自是不肯。筠清便喚外屋恃立的小婦端進一把椅子,再把小沙發拉開讓元蓀坐,小婢又去端了茶來。

  正在說時,卻聽說承德回家了,在上房抽煙,請大家都去談天。比及到得裡面,大家相見之下,承德笑道:「你們今天玩得有趣,我也想和你們打上幾圈牌呢。」

  劉太太道:「你要打牌我得奉陪,但要打至少十二圈,四圈短命牌我不打。」

  承德口含煙槍正抽,未及回答,抽完答道:「打多少圈都行,妹妹一會就完,我打不完時會請代表。」

  隨命小馬弁傳話擺牌。元蓀雖然想走,一則承德夫婦高興頭上,自己先又大贏,不好意思,心想手氣正旺,自己無非為錢發愁,今日贏了這多,至多房子一時找不到,母親來了先住客棧,多花幾個錢。譬如今晚少贏,既省匆促,也讓少章看看,便未置可否。一會外間牌桌擺好,承德一面抽著煙,一面和元蘇閒談問答。筠清知他還有一會煙才抽完,客廳一桌也快終場,令將消夜擺好,吃完再同上場。

  正說之間,忽聽皮鞋踏地細碎之聲由外面急走進來,筠清見是綠華,便問:「你們那桌打完了麼?」

  綠華笑答:「定數已完,有兩位大輸家不打了,她們要走,還有一位要抽煙的正在阿姊房裡,有事我抽空跑來,姊姊快送客去吧。」

  筠清答說:「怎不留她吃了消夜再走?」

  綠華答說:「我留她不聽,有什法子?姊姊去把何家大姊留住好了。三哥呢?」

  筠清把手一指裡問,匆匆往外便走,迎頭遇見大何太太,笑道:「還是阿妹待我好,我也知趣,不等主人費事就自尋來了。」

  筠清笑道:「大阿姊請裡邊坐,我去就來。這位七小姐幫我陪陪客人也不高興,還要我自家去。」

  邊答邊往外走。何大太進門,綠華也往里間走進,笑問:「三哥怎麼一去就不來了?」

  元蓀見她面色似嗔似喜,微有慍意,自覺愧對。

  大何太太隨即款步走進,笑道:「抽煙本是寫意的事,一忙一亂就無趣了。我怕和鄭大大同桌,你吃完飯剛躺到煙鋪上,煙還沒抽上兩口,她已問了兩三次,再不跑來等著看著,請想這煙如何抽得好?我又比二妹和劉太太能將就,癮不算大,好些毛病,抽大急了不行,所以一有她我便賭氣,索性打完再抽。好在我不是頓頭癮、什麼時候抽都行,否則只好不和她同桌了。這位太太也真奇怪,專喜歡和我們在一起,不請她也尋來,偏又小氣得可笑。因和小妹妹打了幾次牌都是贏的,得了甜頭,也不管好意思不好意思,自家老爺當師長,手裡七八十萬現款,人家沒出閣的小姐,年紀又小,專想撿人便宜。今天一來便守著小妹妹,就怕不能同桌,哪知道一家大輸,你看走時那副急相,下回別說小妹妹不和她打,我也不和她打了。」

  邊說邊慢條細理坐下,說完才在上首躺下抽煙。元蓀見她是個半老徐娘,舉動風度,較小何太大沉穩得多。方承德隨口敷衍,一面給她看火燒煙。筠清在外屋嗔道:「你還不陪客先吃酒去?」

  承德道:「大姊煙還沒抽呢。」

  筠清道:「大姊不是外人,我們吃完還要打牌,你如等她又抽不好了。她這頓煙還早呢,少時不會叫廚房再開麼?」

  大何太大道:「還是妹妹爽快,妹夫先請,讓我一個人寫意倒好,我們這深交情還客氣麼?」

  承德這才應諾,陪了元蓀出走同去客廳。

  當晚因為客多,事前預備的消夜看點比起昨日還要豐盛得多。飲食中間,小何太太說:「筠姊福氣真好,姊夫那等性暴的人竟會百依百隨。聽我老爺說,大家同在胡同裡玩,姊夫儘管也招呼姑娘,叫條子,永不和人落交情,並且招呼的人不是小清棺便是年老的怪物,那意思是專為應酬朋友,錢也肯花,就是不肯住夜。一班朋友挖空心思,有時用酒灌醉,有時連僵帶激,說他怕老婆,總是留他不住,討小更不說了。哪像別的姊妹剛過門滿好,至多一年光景就慢慢變心了。像我和大姊,老爺雖偷偷嫖窯子,沒有往家弄人另起小家還算好的。姊夫夫妻感情好不說,難得日子又過得這樣舒服,請問誰比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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