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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


  綠華明知自家財物田業除明偷暗盜外好些俱吃他借用外人戶名,設計以極賤價占買了去,現已成了富翁,善財難舍,不肯吐出,說的全是鬼話。無如女兒家總是心軟,見他全家跪求悲泣。文泉有一女兒名叫巧珍,與綠華從小一處長大,又是同學,年比綠華只大四歲,雖不似筠清姊妹貌美,長得也頗秀媚,人更靈巧,善伺人意,能得二女歡心,以前常往一起,出入相偕,衣履易著,情分親密。雖然乃父欺騙孤女,日益富有,二女對文泉感情日惡,巧珍仍舊常來敷衍。少女有什機心,平居寂寞,又少親故來往,不知文泉蓄有深心,特意命女兒佯與二女親密,實是暗中窺伺,作他內應,以為侵吞遺產之計。更因巧珍能說善騙,背後常罵乃父非人,代抱不平,認作好人,起初全無防備。

  過一二年筠清年紀日長,漸漸窺查破綻,悟出好謀,才知戒備,不再傾吐機密,可是自家虛實已早被得去了。尤其綠華年幼,稚氣未退,雖也信從姊言,不再告以心腹,因上學堂無有良伴,依舍她不得。直到這次筠清婚事,巧珍代乃父威逼利誘,說話好刁惡毒,假面畢露,二女與她變臉,不共來往才只月餘,畢竟舊情猶在,綠華見她哀哀哭訴,力代乃父悔過陳情,哭得淚人一樣,話又委婉動人,心中不忍,才去方家向筠清勸說。

  筠清先只打算略微出氣,並沒想將已失田產資財追將回來,只為方承德戀愛嬌妻,一心討好,一面命入送去前允幹金謝儀,以示自己人說話算數,一面托好警廳法院傳去文泉,押追所吞財產,以為綠華異日打算。見他姊妹心慈面軟,小妹一說,筠清便允寬恕,笑道:

  「似令叔為人,槍斃也不為多。他一個窮人。受岳父母照應得有今日,自你那日一說,我命人調查,連田產帶家財已近十萬,他生平只隨岳父做過兩次三四十元小事,試問哪一樣不是岳父母家的?如今你姊妹只剩有限一點田地,他還不肯放鬆,這等人頭畜鳴之物如何能容?你可憐他,以前他害你姊妹時可有一毫人心沒有?他一面欺淩孫女,侵佔產業,還要把你姊妹賣掉,心有多毒,你姊妹只顧心軟,阿妹又肯與我夫妻同住,將來讀書出閣許多費用,就家有百萬,也不值受這類好人剝削,何況只此戈戈?你只開口,我無不遵辦,不過我把利害得失說明,趁我有勞力時將所失田產追收回來,另托妥人經管,好使安心求學。真要甘受好人欺淩侵佔,我也無法。」

  筠清一想也對,姊妹商量結果也不為已甚,折中辦理,許以都不追究,只將歷年侵蝕的錢財米糧令其退還四成,所侵佔盜賣的產業照著昔日挾制假立堂名強行逼賣的原價取贖回來。議定綠華便要回復,方承德笑道:「這等辦法如何能行?自來善財難舍,尤其是這類刻薄成家、忘恩負義的小人,休聽你們存心厚道,他決不知好歹,你都不要,他也懷恨,並且阿妹回家,便被大鬧糾纏苦磨,仍是惹厭,結果田財追不回來,白惹麻煩。最好阿妹暫住我家,由我托人辦去,包他如數吐出。恨的還只是我一個,你姊妹倒做好人。」

  筠清姊妹允了。

  承德立囑警廳到限拘人押起再說,並放口風,說文泉可惡,要改送軍法處究辦,查封全部產業。文泉老奸巨猾,深知二女性情,先料苦肉計必能成功,久候綠華不歸,心生疑慮,一面令巧珍守候,一面回家移運財物,變賣田產,打點事急逃走之計。哪知承德人比他還巧,早已羅網密佈,行動俱都有人監視,才著了急,壯著膽子去往方家求見二女,才到門口便吃馬弁辱駡轟出。挨到限期,早癮還沒有過,便吃抓去押起。承德才令綠華回家去做好人,向巧珍說:「承德為此事動了義憤,性情剛直,言出必行,姊妹苦勸執意不聽。」

  文泉連押了三日,便受威嚇,仗著煙藥能設法送進,雖能苟延殘喘,平日享受己慣,牢獄生活經吃不往,這日過堂,問官不由分說,一見便拍案大罵,吩咐吊打。人已吊起,忽接督署電話,令將文泉明早押往軍法處審問。文泉先已心膽皆裂,一聽要交軍法處,益發魂不附體,尚幸間官說:「既是軍法處提人,不必再打。」

  吩咐停刑,將人放下,免卻一頓皮鞭。自知再不承認,勢非斷送老命不可,沒奈何狠一狠心只得跪哭碰頭,哀求饒命,願將所吞財產吐出。問官先還罵他,反說小人不管。文泉見要退堂,知道一歸軍法處,煙藥先送不進去,白白吃苦送命,財產仍保不住,急得哀聲哭喊,請問官做好事。當時派人押往家中,把在手邊的先行點交,問官才當他假通電話與方承德和軍法處說情,做好做歹的,命人押了文泉回家,照他所說,先把錢莊存摺和田房契追出。

  事前承德調查明白,文泉又無法抵賴,呼號無門,忍著肉痛交出,一下便去了全產業十之七八,只剩現住房和些衣物陳設,但歷年侵吞巧占的餘款尚須依限補繳才能完事。心一算計,除衣物外,連自住房子都保不住。近年全家享用已慣,賣侄女的千元酬金抵了吞款還不夠數,身無寸長,名譽破產,食指浩繁,煙癮又大,日後如何過度?孽由自作,昔日心計一點也用不上,總算人只交保,不曾還押。眼看限期將到,住房急切間又無人肯出價錢,正在舉家悲泣,悔恨埋怨,無計可施,巧珍忽聽一同學說,綠華已然銷假,忙去之江中學相見,拉向一旁,代乃父跪哭求救。

  綠華說:「姊夫軍人,疾惡如仇。本來阿叔大無天良,怨他不得。姊姊是怪阿叔不該心毒計巧,侵吞那多田產,末了還將她賣與軍人做小。幸是姊夫人好,又以正室之禮迎娶,否則豈不害她性命?她死,我早晚也為阿叔所害。兩人的話我全說不進,求不下情了,怎好意思見你?人又感冒了幾天,在姊家養息,未上學堂,你求我有何用處?」

  巧珍一想也是情理,當時歸報文泉。父女二人同往校中,候到放學,強邀綠華到家,重又哭訴求告,也不再望別的,只求廳裡不再逼迫,只把所吞餘款免繳,於願已足。綠華早已於心不忍,答應姑試為之。隔了兩日未見回信,房未賣出,廳裡又來拘人,正在惶急受辱快要押走,綠華忽同承德手下馬弁持信趕到,言說連日和姊姊苦口勸說,承德方始允諾,只命文泉拿了承德的信去往警廳,具甘結備案,餘款也不再追求,就此了事。文泉宛如皇恩大赦,全家感激綠華,悲喜交集。由文泉隨了來人同往廳裡依言完案。

  文泉遭此挫折,居然天良發現,自知罪惡,以所作非人,悔恨之餘便吃長齋奉起佛來。過了半年多,筠清姊妹覺著他雖不好,終是一家,又見他父女光景拮据,辭色可憐,才由綠華出面,把預擬給還的田產原價陸續借題發還。文泉父女正愁日後又入不敷出,自然大喜感激,跪在神前立誓,從此洗心革面,不敢再生二心。筠清姊妹對於田產經營本是不會,筠清又已嫁人,綠華自將產業收回,日常添了好些麻煩,春秋兩季尤為煩忙,大是不慣,又當求學期間,又無可托的人可以託付,好生為難。

  第二年起,查出文泉已然變好,自己管了一年,情形俱已知悉,即被侵蝕也是有限,試把一些麻煩難辦的仍委託照管,又和承德商量,給他找了一個小事。文泉巴不得借此贖過,結交上這門好親戚,居然痛改前非,盡心力照管,涓滴歸公,比綠華自管還多進益,由此仇人變成親人,產業也回復了一半。筠清本不要這產業,全強給綠華一人承受,不久便隨丈夫同往外省任職,留下綠華在杭州讀書,仍令文泉父女搬回家中作伴。

  這年因綠華中學畢業,筠清隨夫來京,想起妹子年紀漸長,寄來照片出落得越發美麗,又有一些田產,文泉來信常提到有人求親的話,恐又遇上不如意的婚姻,時常憂念。承德見愛妻思念妹子,便與商量,專人赴杭迎接,欲令在京求學,就便物色佳偶。綠華也極想姊姊,接信之後把家事略微料理,立即北上。起初只想住完暑假乃赴滬寧等地轉學,到京以後,日常和一班闊大大小姐來往酬應,交了幾個姊妹,個個對她敬愛,共同挽留,說哪裡求學不是一樣,何必非要南邊?綠華本捨不得姊姊,姊夫相待甚是優禮,眾女友再一挽留,便變了初計,正擬考入大學。到了考期,忽患白喉病倒,只得準備明年再考,由此便耽下來。

  元蓀一聽,綠華已定在京求學,暫不回南,並還沒有婆家,心中一喜。繼一想,前數年父親在日家雖中落,還不如前,到底比現在強得多。不說有好差缺,單父親每年文墨之潤也不下四五千元。如今一家好幾口,母老弟幼,自己才只一個小事,養家尚還不夠,如何能作室家之想?此女又生自富家,從小嬌養,一人寒門,起居飲食俱都不慣,即便人好,能夠耐苦,也難為情。貧富迥然懸殊,自己又是前路茫茫,一無憑藉,生此妄念,漫說事未必成,就說他姊妹看重自己,加上兒時情分,慨然允諾,日後也是苦惱。越想越覺配不過,心裡一涼,不禁現於神色。筠清見他正談得有興,忽然眉頭一皺,沉悶不語,似有什心事神氣。方欲發問,劉太太已先問道:「三阿弟想什心事,為什不高興起來?」

  元蓀強笑答道:「沒有什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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