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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第十八章 青梅竹馬勝事憶當年 美酒佳餚快聚在今日

  元蓀才知來了照應,怪不得一堂未審,穩占上風,只不知這位方處長是何許人,怎會派了科長來代自己作後盾?一邊鞠躬還禮,隨同走了進去,互相讓禮落座。署員隨朝署長耳語了幾句,署長便轉身笑向劉科長道:「适才張署員已然問過那小流氓,也是大家子弟,只為父母無教,整天和壞人打連連,剛才被周先生打了個頭破血流,兄弟意思最好由敝區完案,將他們照章處罰,押上兩天,令他具上甘結,永不許再遊園擾鬧也就成了。否則敝區警章不是盜匪小偷不便動刑,如送總局,解往法院,一則人證不全,必要狡展,至多判上幾月徒刑,周先生還得為他跑好幾趟法院。這小子再要狡猾一點,反告周先生傷害更麻煩啦。轉不如由敝區一嚇、一罰、一轟省事得多。」

  那劉科長聞言略微沈吟,答道:「兄弟倒沒什麼,只為舍親方處長知道這事直生氣,非重辦這兩小子不可。依他脾氣恨不能由辦公處出面楞給要去,先揍一個半死再說,還是兄弟和兩位女眷相勸,才叫兄弟到來看事而行。舍親軍人不懂什叫法律,如照閣下的話回復,必嫌太輕,不過閣下所說實在和平有理,等兄弟回去,就說這兩流氓先被周先生打了一頓,因兄弟來此一說,又添了一通好打,並照警章從重罰辦,必感盛情。不過周先生見了舍親話要一樣才好。」

  元蘇自然不願多事,連說「好好」,劉科長隨邀元蘇一同起立,向署長署員道謝作別,署長親自送出。早有一輛簇新的汽車停在外面,隨車一馬弁開了車門相候。

  元蓀見那劉科長衣服華麗,白淨面皮,目光昏暗,似有酒色淘虛,官派十足,因賓主說話匆忙,也不及請教發問,便同辭出。見天已十一點,方要開口作別,劉科長竟不容分說,一面朝署長揚帽辭別,一面拉著元蓀手臂笑說:「舍親方處長急等與周先生見面,務必辛苦一趟。」

  元蓀到底年輕面嫩,又在候審室聽守警說「照著常例,當晚十九不會發放,並且人又打傷,就是勝了官司也得交保」,此事如讓兄姊等知道,必怪自己魯莽,愛管閒事,不識大體,好些廢活,忽然有人來接,先當曾介白所差,心還估掇,見面一聽話因,未提介白一字,又覺不似,心雖奇怪,難得人家好心,不好意思堅拒,略一遲疑便被強拉進車。

  車開以後,見劉科長取出煙捲分敬自己一支,點燃便倚車墊抽煙,不發一言。待了一會,實忍不住,問道:「适才匆匆,還未請教台甫?」

  劉科長笑道:「草字叔良。」

  說時態頗謙和,說完又不作聲,也不回問。待了一會,元蘇又問:「令親方處長大名是哪兩個字?」

  劉叔良聞言似頗驚詫,面上立現做容,轉問元蓀道:「方處長名叫承德入适才打電話滿處尋我,說有一位姓周的親戚在城南公園因不忍流氓調戲婦女將流氓打傷,被警察帶到區裡頭去,知我和外右二區署長有交情,請我前往保人,並令區裡重辦那兩個流氓。你是他親戚,怎會不認識?難道我弄錯了麼?」

  說時一面拿起座側話筒,似想叫汽車停住,向元蘇盤詰。不料車恰到達,喇叭一響,車外電燈忽亮,元蓀隔車外看,車已停在一個朱門外面,由門內跑出幾個馬弁,一個開了車門先立了個正,說道:「處長正命令給科長打電話呢,人接來沒有?」

  劉叔良道:「你先把這位引到外客廳坐一會,先別往上回,剛才電話許沒聽清,等我問明白了回來再說。」

  隨令元蓀下去,隨那馬弁往外客廳等候。

  元蓀見他辭色轉做,心越不安,但事已至此,想走也不行,只好聽之。那劉叔良說完話,便三步兩步往裡跑去。元蓀隨了馬弁走進一看,那辦公處房子甚是高大,所謂外客廳乃頭層垂花門內的一排北屋,沙發、地毯陳列井井,院中仿佛花樹甚多,那馬弁倒還客氣,送上煙茶便自退出。元蘇見壁上大掛鐘已近十二點,心方後悔,這都是管閒事惹出來的麻煩,臥憶親友中和南方諸世交並無方承德其人,分明誤認無疑?軍人脾氣不好的雖多,但他自己弄錯,一句話未交談,冒冒失失強迫引來此地,想也不能見怪?

  元蓀正靠在沙發上仰望屋角尋思,猛又聞到一般異香,回頭尋視,瞥見窗外人影一閃而過,隱聞兩三個婦女說話步履之聲,繞著廳牆側便道而過,吳依軟語如聽鄉音,那芬芳氣息猶自未散,心方一動,跟著又聽皮鞋踏地,有幾個人急步由內走出,當頭一個正是那劉叔良,人還沒轉到前廳外面,便先高聲說道:「難怪周先生想不起,原來是處長的內親,從未見過,那如何能知道呢?」

  跟著又是一陣香風過處,眼前一亮,進來一男二女,齊向元蓀含笑為禮。男的便是那劉叔良,另外一個少婦,一個少女。元蓀連忙起立,方覺那兩個女的面熟,內中一個梳著辮子。紮有緞花的少女已先開口,說道:「週三哥,不認得我姊妹了麼?」

  元蓀定睛一看,不由喜出望外,笑道:「你不是筠姊和七阿妹麼?」

  少女答道:「難得三哥還認得我姊妹,劉大哥,這是自家人,不用客氣,有事請先回府吧,我們陪著見姊夫好了。」

  那劉叔良原是在別處有牌局未完,聞言笑道:「總算我沒弄錯,改日再請周先生一聚,就煩二嫂和林小姐陪進去見處長,恕不奉陪了。」

  說罷點首作別,往外走。

  少婦便說:「外子正複一封要電,我們正好先談一會。」

  元蘇便問:「筠姊家在杭州,幾時于歸方府?那年別後怎無音信?」

  少婦笑道:「說來話長,自從那年姑父去世,三弟前往弔唁,別後我回到杭州,不料家母不久去世,四阿叔主婚,當年強迫我嫁與方家,總算他雖軍人,性情還好,對我也頗尊重,由此我便隨他各處亂跑。前年底才聽人說,寄父署理六合,去信也無回音。後告外子托人打聽,才知病故任上,家眷業已扶樞回籍,始終不知三弟下落。今年我因七妹年紀漸長,之江中學已然畢業,孤身一人在外不便,命人接來聚了些日。日前有一劉太大請我姊妹往華美吃番菜,我因有病未去,回來說是遇見三弟,因分手時她先未看出,後來認准想要回身招呼,又以年輕面嫩不好意思,劉太太又在催她上車,未曾接談便自回來。到家才想起忘問住址,北京這大地方如何尋找?後悔了好一陣。

  「今日也是事有湊巧,方家二姑大太在城南公園包了兩廂,請我姊妹還有幾位女客同往聽戲,戲完去擷英吃大菜,再接看夜場。方二姑大大是戲迷,七妹和內中兩位姓何的女客卻不聽戲,坐在那裡無趣,便出閒逛,在園內轉了一圈,走過雜耍場,見裡面人多熱鬧,何三太太在上海大世界聽過大鼓書,想進去聽一聽,剛坐下便遇見那個流氓,先是擠眉眼做些怪相,後來嘴裡又互相說些瞎話,她們氣得坐不住,見時候快到便走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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