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征輪俠影 | 上頁 下頁
七五


  元蓀素喜京劇和相聲雜耍,進園先往舊劇場。這時馬連良剛出科未久,在大戲場當主角,每天戲份四十吊,合大洋二十元左右。看新舊戲雖不用再花票錢,但只限於後廳及兩廊坐,照例是看戲的人居多,老早便被人占滿。後來者如想聽戲,台前池子裡另有園中所設包廂,每廂可坐六人,售洋二元;樓上包廂也是如此。元蘇見日戲是《連營寨》,生平最不愛看的戲,算計時間尚早,焦德海、廣闊泉的對口相聲和華子元的《戲迷傳》還未出場,又往雜耍場走去。到時正趕上一場耍戲法的,一問茶房,這場下去便該是華子元的《戲迷傳》,覺著來得正是時候,準備聽完相聲和劉泉寶,便去小有天吃一盤包子、一碗三鮮面,湊和一頓,在園中散步兩小時到電影場,吃點涼的,挨到十點再回雜耍場,聽完相聲《戲迷傳》步行回家也就是時候了。

  正盤算間,臺上忽貼出一黃條,寫焦德海、廣闊泉因有堂會告假,請諸君原諒。元蓀好生掃興,跟著華子元上場,照例一番煩俗的表白過去,然後連說帶唱。華子元人甚聰明,梨園見聞頗多,所演《滑稽戲迷傳》摹擬各名伶、名旦聲口,每人至多不過四句,閉目聽之,頗有幾分似處,偶述汪(桂芬)、孫(菊仙)、譚(英秀)、劉(鴻升)等人滑稽故實,尤能使客哄堂。雖段數不多,如不同樣,至多不過七十余段,最佳者只二十余段。此尚是民國初年,民十四以後精力不濟,中氣日衰,大活已不能動,只一二十段來回重複,每況愈下矣,但能使人屢聽不厭。當日因焦、劉二人告假,大軸坤角王諷詠梨花片大鼓也因城裡有堂會,趕場未到,華子元例須馬後等接,加以聽的人多,說得細緻,唱又格外賣力,開場交代過去,先學了兩句龔雲甫的《釣龜》,又唱了一段山東《秋胡戲妻》和揚州《空城計》,未又說了兩段笑話。

  一段是說當初大老闆(程長庚)唱戲規矩甚嚴,配角下手和他同台唱戲,個個戰戰兢兢,惟恐出錯,可是越害怕越出事。趕巧這天上場四龍套中有一個是生手,站門時心一慌,本該站下手的跑錯了行站向上手,變成了一邊三條腿,一邊單擺浮擱,台下報以倒彩,叫好之聲不絕。大老闆只當是出場時照例的碰頭好,上來並不覺察,及至念完引子歸座,台下叫好之聲越發來得邪行,料是出了毛病,可是自己身上並未出錯,再往旁一看,才知龍套串了行,一張長二變成和牌,臺上不便開口,便使眼色叫上邊的過去一個。原該站上手的因自己沒錯裝著不懂,走錯的一個又膽小又死心眼,怕回頭受責,合著誰也不肯過去,台下又直起哄,氣得大老闆沒法,當時叫板,胡琴一拉,便唱道:「孤王一見怒氣發,一邊一個一邊仨,努眉弄眼全不懂,還得孤王把你拉。」

  唱到未句,伸手一,拉那龍套道:「過來罷,孫子。」

  那龍套被拉過去,這才重起鑼鼓胡琴,歸入正文另唱,台底下自然哄堂大笑,紛紛叫好。

  華子元說完這段王諷詠才到,因聽眾捧他,要求再來一段,又說了一個戲迷的故事,連學生、旦、淨、未。醜的唱法,詞句尤極滑稽。元蘇笑得肚疼,正覺有趣,忽聽身後有一女子打著蘇白說道:「阿姊走罷,真正惹氣。」

  隨見三個衣飾華貴的時裝婦女在茶桌側繞向前面席篷外走去,過時聞到一股上等香水氣味,好似哪裡聞過。因聽得有趣,全神貫注臺上,人過方始覺察,只見了個背影,覺著身段風頭頗好,也未留意。一會華子元說完下去,王諷詠上來,相貌不惡。只是皮膚不細,又是小腳,元蓀一向不喜這類北地胭脂,只為無處可去,姑且坐在那裡,準備終場再走。

  正無什意思,忽聽旁桌二人談說,一個道:「這個不但臉盤真帥,只要弄上,油水一定還不在少數。只是情急不得,你沒見咱們剛想進步她就溜啦嗎?這多的人你還要跟去,就她願意也不行,准找蹩扭。我看那穿淡青旗袍的一個還許有點意思,最好先別急碴,她們等會不上大菜館嗎?完場咱們釘上,咱們也吃大菜,可是這次只裝無心而遇,別再理她,吃完老遠望著,看事行事,只有一個走單的就好辦。今兒不行還有明兒,真要今兒沒法進步,散場先跟去,認好了門,只下上工夫,早晚是口裡食,你忙什麼?」

  一個道:「二哥,這寶貝真要人命,那小的一個隻讓我摟上一摟,花多少錢怎麼都成!你看我見天捧王諷詠,今兒還有心聽嗎?你總得跟我想個法子。」

  前一個笑道:「我的二少爺,你真是色中餓鬼,沒告訴你嗎,她們南邊人臉皮薄,當著人多上去准碰。只等她一走單,你就往上硬擠,要不就耗到散場人多時會,我傍著你先蹭一回桃毛,她要是不起急這就好辦,憑你這個歲數,這個人才打扮,沒有找不著便宜的。只看我眼色行事,准保有你樂子。她又沒男的跟著,這兒地面上的人我都有個拉攏,就惹個小亂子也有個擔待,你就來罷。」

  一個答道:「這可是你說的,別又跟上次我瑞蛛祥門口一樣,你楞說那娘們是賣的,讓我摸她,等人家男的跟我一瞪眼你就溜啦。得虧我家還有德行,上去發怵,沒敢真摸,只蹭了她手一下,算是沒留神,不是成心,就這個還直跟那小子說好話,才沒得上苦子。後來我在城裡又遇上那娘們,正好有人認識她,一打聽,敢情是總長的少奶奶,差點沒把我嚇死。瞧這三個來頭一定不小,我愛可是真愛,惹出亂子來我可了不了。」

  前一人答:「我說你色膽大小,又想吃魚又嫌腥。不是沒告訴你嗎,越是闊家越有意思,弄好嘍連人帶財全是咱們的,要是怕事,爺打野食、上窯子去好不好?不是沒錢捨不得花,你又說玩膩了沒有意思,打算吊膀,沒有膽子如何能行?就拿上次說罷,別瞧她是總長少奶奶,不跟你飛眼啦嗎?你要真摸她,她就不願意也不敢嚷,窘蠢不是?你偏當著她家人蹭她,不找她等什麼?趕巧我正跟王五打電話,要不也吊上啦。憑咱們弟兄有福同享,有禍同當,哪有讓人把你揍啦不管之理?你沒見我當他大罵嗎,他們真要回來接我,我不也頂著嗎?我對好朋友向例沒有含糊,你放心罷。」

  元蓀聽了一陣,以為這兩人是拆白黨,這類流氓遊園最多,偏臉一看,見說話這人年約三十餘歲,生得獐頭鼠目,一望而知不是善類。另一人是個少年,年紀不過二十左右,面皮白細,手上戴著一個鑽戒,都是浮薄浪子打扮,聽那口氣分明看上三個良家婦女,想去勾搭。元蓀年輕好事,暗忖:「誰家沒有姊妹妻女,這兩流氓行為太已可惡,反正無事,何不跟了他去看事行事?如若橫行無禮,便出頭打個不平,或是鳴警,送官懲處。」

  正尋思際,年輕的一個又道:「二哥,我這會心裡直鬧得慌,她們不說轉一轉就上番菜館嗎?咱們這就去怎麼樣?」

  年長的一個笑道:「你真急碴,去只管去,弄碼啦鍋卻不怨我。昨兒你還說明個邀兩人給王諷詠打牌,又算吹啦。這半個多月心思白用,這夠多冤?好賴你也聽完這場再走呀。現鐘不打,又去鑄銅,去了要是不成,不是回頭還有地方去嗎?」

  年輕的一個道:「明白你的意思,我既答應,明兒准給她湊場牌,一切都交給你包辦還不成嗎?今個說今個,真要碰回來,咱們再打主意也是一樣。你淨說行,能給我想法子進步,又和上次一樣事前淨跟我拿喬,咱們弟兄還有交情啦。」

  年長的一個答道:「這可是你說的明兒個天達店捧場的事准辦,其實我一點好處沒有,樂子是你的,不過已然答應了人家,憑你我這樣人物不能跟他們失信用。」

  年輕的答道:「那是一定,你還不走?」

  年長的才滿面喜容,立起說道:「去可是去,你還是不能急嘍,這類事急不得。」

  年輕的笑答道:「我知道。」

  二人隨即起立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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