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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元蓀昨晚曾允請客,便請瑞華全家去西交民巷華美吃番菜,官姨娘笑道:「莫看舅老爺事情不大,過得滿好,常時打十塊底,還寄錢養家,這點年紀真難得呢。」

  婉衿笑道:「真是,就拿爹爹過去辦喪事來說,還不是三舅舅一個人連日連夜忙進忙出,辦得又儉省又好。從那次起,同鄉親友都誇說三舅舅聰明能幹,單單大舅舅會說些怪話。昨天蒲年伯和乾爹談起來還在有氣呢。」

  瑞華問蒲伯英和乾爹說什麼,婉衿道:

  「因為那天孫伯岳家請吃飯,蒲年伯在席上說起三舅舅學問好,有才幹,大舅舅笑嘻嘻說這算不了什麼。乾爹因常聽他口氣不好,氣不過問道:『他怎麼樣,比起你這老兄,年輕人終該不容易罷。幾千里路跑出來,二三十塊錢小事,每月還要寄錢回去。』大舅舅說:『要說老三,人倒是真聰明,就是年紀太輕,浮而不實,不免荒唐,學問又沒有根底,只憑一點鬼聰明。那如何能站得住腳?並且我還聽說他同事也處不好,不常上班,所以我見一面總是拿做人的大道理來勸誡他,總要實在,不要吹牛,對於兄嫂總要尊敬,一個人要不知道孝弟二字,多好學問也不行,何況你是飄的呢。近來想是嫌我愛說他,也不大上我家去了。』乾爹原是知道的,正要駁他,蒲年伯卻生了氣,說道:『我看元蓀不聽你這老兄的話還好,要跟你早年一樣那就糟了。』

  乾爹也說:『聽獎券處人說,近來每月要出兩次獎券,上下都忙,請想他一早上班,你這位老兄還沒起呢。他下班常在七點以後,有時還有夜班,如何能有閒空去聽老兄的講道德、說仁義。至於說他同事處不好更是亂說,處裡人都是內務部的員司熟人,我自薦進去,就沒再托過人,可是每一打聽,都說他能幹勤快,要是不好,怎麼共總七八個月會加了三回薪水?發起獎金來也是他得的最多呢。你這是聽誰說的呢?』大舅舅沒得話說,又改口道:『所以我說他鬼聰明,這類對外的事自然會哄得人轉,一到上真正場面就怕站不住了。』大家聽了有的笑笑,有的說將來再看罷。事後談起,都說大舅舅口稱懺悔,全是假的。乾爹本想引三舅舅到孫家去,因此一來也賭氣不說了。恰好留我在此,這才想起請教館的。」

  瑞華道:「大哥全是為了那婆娘,三弟就敷衍敷衍她何妨?」

  元蘇道:「並非不可敷衍,一則伯爹臨終還有遺命,此婦出身微賤,品行不端,失德大多,只能作為大哥身邊扶侍的婢妾,不許扶正。二則她為人也太糟,叫人連想裝假都裝不出來。並且不知好歹,不理她還好,你一敷衍她事就多了,那如何行?」

  瑞華道:「這也實情,伯爹開吊那天,我才和她答兩句白,便把姑太大改成二妹。這還不說,出殯那天,公然怪我不應送經送祭席,說喪費用得大多,淨顧老死人,不管活人虧空,又說我是女生外向,氣得我臉都變了色。如非四侄女看出風色不好,暗中將她扯走,當天外客又多,真想罵她一頓,由此起不再理她也就完了。這類無知識的下賤,不知大老爺怎會把她當成活寶,硬要逼著兒女叫她親娘,還要來逼我們,誰肯聽他的?你和他們住一起決住不出好來。」

  元蓀道:「我何嘗不曉得。因為娘來太急,沒法子,這還不是一個暫局。我房錢已付,只當外人,有什說的?有這半年,再打主意搬,不就勻出工夫來了麼?」

  瑞華道:「你哪曉得居家過日子與人同住的難處。外人都不好處,何況是自己人,又夾著有個長舌婦在。什麼電燈點多啦,水用費啦,起大早啦,回來大晚啦,有的是閒話,你日後去聽罷。」

  元蘇暗忖:「這種滋味南京就嘗到過,但彼時自己無力養家,不能作主,與此不同。任她繁瑣,不過小氣,我只臨之以大方,處處吃小虧、多花點錢而已,有什難處?」

  不願為此再辯,只笑了笑。

  談到傍黑,請了瑞華全家去西交民巷華美吃番菜,共是老少七人,才吃了五十六角小洋,合大洋四塊多錢,給了四角小洋小費,夥計還十分喜歡,服侍甚是殷勤。吃完出來,元蘇因要代瑞華往前門買茶葉、零碎東西,又想打個電話,便令人雇好車送瑞華等先走。等到打完電話要往外走,忽聞香風透鼻,由左側屏風後走出兩個女子,俱都穿著得十分華貴,一身珠光寶氣,料是大家眷屬,走得正急,恐怕撞上,趕忙停步,打算讓人先走,前行一個玉貌豐妍、年約花信的似是人家少奶奶已然當先走出,後面是個年約十六七歲的少女,星眸玉靨,體態輕盈,更比前人還要美秀。元蓀方想這定是個江南閨秀才有這麼美秀大方,衣飾入時,風頭背影這等好法。

  那少女已然走到門側屏風旁邊,眼看再有兩步就要跨出門去,忽似想起什事,略一停頓,側轉身來,朝元蓀點了點頭,似想問話,芳唇略動,又似不好意思,只嫣然微笑,便急轉身走了出去。元蓀萬沒料到少女會反身招呼,先以為是向別人招呼,及至看出少女一雙黑白分明的星眸實是注視自己,慌不迭點頭還禮時人已一笑走出。因為少女容光所眩,也沒認出是否熟人,嗣想起照此情形除非認錯了人,決不會是生人,許江南諸世交家屬來京相遇也未可知,及趕追出看時,二女已然上了門前停著的一輛嶄新大汽車開走,遙望少女似還在車窗裡朝後揮手,晃眼風馳而去,始終沒有認清是誰。悵立凝想了一陣也就拉倒,買完東西回去略談便睡,也未告知別人。

  次日午後去少章家安置床鋪,問知少章剛起身吃完午飯,煙還沒有抽好,便被孫家派車接去。昨晚打牌大贏,今晚孫家還有宴會,須半夜才能回家。元蓀見下人己把屋子收拾乾淨,又去附近大街上買了一個房招和些零星用具。少章不在家,只把租招寫好,令下人轉交,也未進後院去,算計一二日內南京必有電報到來,處裡已然請了五天假,到時還要續假,不便中途去銷。房子已然定局,閑中無事,想起介白衙門上得晚,此時正好到他家中看望,順便商定就館之事,隨同少章留了一個便條,連同租褶命下人等他回時轉交,逕自雇車往前門外鷂兒胡同曾宅趕去。到了曾宅下車,遇見管事杜興,說親家太大剛到,今天老爺請吃夜飯,隨將元蘇領到客廳,送上煙茶,入內回稟。一會介白托了水煙袋走出,賓主禮敘歸坐。介白說起留婉拎在此讀書,並請元有為諸子補習的話。元蓀謝了盛意。

  介白留元蓀夜飯,元蓀知道今日所請多是女客,介白一會便上衙門,便推有事辭謝,介白也未深留。元蘇定好到館日期便即辭出。走到街上,想起姊姊全家在此,宅中無人,天又還早,一時無處可去。如若尋人打小牌,又以母弟要來添出許多費用,恐把前日贏的錢輸去,想了想只有到城南遊藝園玩上半日,連門票帶茶飯零碎一塊錢足夠,比較最省,於是信步往城南遊藝園走去。

  那城南遊藝園乃先農壇的一角,粵商彭秀康租地建屋,浚池堆土,廣植花木,仿效海上夜花園,設有新舊戲院、露天電影、中西餐館以及各種雜耍遊藝,應有盡有。門票只得大洋二角便可在內玩樂終日,至夜十二時方散,與附近滬商劉寶賡開設之新世界性質相同,為彼時北京最普遍而容人最多之娛樂場所。這時剛開辦不久,日常遊人如雲,上、中、下三等人均有,魚龍混雜。遊園占地較廣,無升降之勞,更多幽僻納涼之地,有情男女借地幽會情話者趨之若鶩,以故風流豔跡層出不窮。雖非夏天極盛之時,遊客依然往來如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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