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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少章聞言自是刺心,臉燒通紅,忸怩著答道:「我也實在看他材料大好,望他太切,才愛說他兩句,沒想到有語病。我認為年輕人吃虧總是便宜,這時越不得志越好,事情一好反害了他。」

  同座曾恭甫插口道:「話越說越多,清官難斷家務事,好壞在心,不在嘴上。人家是兄弟,外人有什相干,還是多和兩牌的好。」

  少章聽他語中帶刺,老大不快,知道越描越黑,只得住口。阿細看出曾、吳二人俱幫元蓀,適又聽他一家大贏,氣得臉色都變,冷笑答道:「你們不曉得這位三老爺多麼刻薄厲害呢。你看他阿哥養這一大家人,他自己有好事一點不幫忙,像今天我們輸了這多,他贏了這多,也沒說分點紅錢給我,平日永沒喊過我一聲大嫂,來了遇茶吃茶,遇飯吃飯,就我們是飯館子也沒這樣便宜,真正氣人。」

  少章聽阿細話太不堪,未分家的叔伯兄弟偶來看望,怎能說出這類話來?平日以孝友標榜,如傳出去豈不給自己打嘴?方使眼色要攔,吳耀堂正含了口茶,聞言想起少章那些口頭禪,忍不住竟噴出了來,幾乎濺了一桌。看了阿細一眼,也不再答話,一面把手裡一張三筒發將出去,對下家道:「給你吃張好的,早點下莊,快打完了好走。」

  曾恭甫本來贏得最少,已漸轉為輸家,知耀堂心直疾惡,就許聽不入耳拆臺一走,忙道:「周太太還不抽煙去?只顧說話牌都打錯了。」

  阿細看出眾人都不以她為然,上家一個姓陳的雖不似曾、吳二人口快,卻在冷笑,老大無趣,恰巧少章連莊,一副不相干的牌居然摸成萬字,剛換進一張邊七萬,成了平和,錦上添花,聽的恰又是三六萬,二四五萬,連明帶暗已有了十來張,三六萬決沒人要,斷定非連莊不可,為氣不過吳耀堂先前的話,冷笑道:「老三走了,我看老爺這莊還連不連,到底誰的財氣。」

  吳耀堂本就疑心少章是副萬字,為了阿細常抱穿心膀於,緊要的牌都扣著,聞言知已等張,便答道:「要照情理說,他這莊決連不了,真要連副大牌,我打完這兩把就走,從此戒賭,永不打牌。」

  阿細知他說得出做得出,再說便僵,少章大輸剛有轉機,這一拆臺翻本無望,還要少得頭錢,氣在心裡,不敢還口,摸了兩轉,還不見三六萬的面,心中著急,知下家要緊牌多扣著不叫看,假裝倒茶,往那兩家一看,都是一張三六萬,沒有心想有望,退回原處,偷眼一覷,下家剛摸起一張六萬,照那立著的七張牌,一坎五筒,一坎七筒,有張四筒,先又打過一張三筒,外碰南風,明是一副湊一色兩番,六萬又少配搭,按理非打不可,哪知耀堂存心慪她,將六萬往旁一放,想了想由扣牌中摸起一張二筒打出,跟著連摸三張,都是手一摸便扣在面前,卻將先扣的三四六筒換打出去。

  阿細留神一算,明是聽一四七,帶五八筒的好叫,牌已快荒,三六萬終不見面,定被扣住無疑,正在情急盼別家打出或是自摸,對家忽然發出一張七筒,耀堂喊「開杠」,恭甫道:「牌只剩三張,一個打生張,一個還開杠,真會打。」

  耀堂道:「你還老麻將呢,你知莊家是什大牌?我是不打,他要自摸了呢。這一開杠,莊家就沒牌摸了麼!」

  說著一摸,恰是一張三萬,阿細方恨這張死牌怎藏在杠上,該死老吳是不會打了,念頭才轉,耀堂忽笑道:「我只說上家截我,打這兒起得戒賭啦,原來在這兒等著我啦。這倒不賴,別人打還滿不了。」

  隨把牌翻過,說道:「滿貫,又敲莊了。」

  眾人一看,一坎五筒之外,那扣張是一坎六萬,單吊三萬,對對和,本門風,如杠上開花,彼時開明杠,不算坎,已夠三番,連頂帶賣,八十二和起番,正好滿貫,還有富餘。

  少章一翻底牌,第二張恰是絕三萬,耀堂如不開杠,正好莊家自摸海底,也是滿貫都用不了。少章心雖有氣,一則主人,二則賭慣大錢的手,這類手常有,還不怎樣。吳耀堂偏又不是好賭品,得了便宜還賣乖,笑說:「我向不會扣人牌,原聽一四七帶五八的筒字,渾一色,因為給人一打賭,又聽出一點話因,上家是副大牌,一琢磨,中發白,東風都早過去,就萬字少,別是清一色吧、剛想就摸了一張六萬來,跟著又摸三萬,心想得上家自摸,別人放炮,還則可說,要打我手裡放炮,夠多糟心!這牌以後還打不打?一賭氣,豁出不和,跟他泡了,沒想到會和了一個滿貫。要打出去,上家還真是清一色呢。」

  阿細最是吝嗇疼錢,起初在山西還只顧自己摟括私房,不顧男人死活,自從遭了一次官司,自顧年過四十,煙癮又大,只此一個可倚終身之人,不能不與同利害。益甫一死,少章做了一家之主,像雄飛等一千兒女,走的走嫁的嫁,是有一點血性的都不甘看她臉嘴,輕易連家都不回,孫家薪水還不夠用,每遇年節,不額外要求借貸便過不去。家是他當,一沒有錢便要受罪,於是嗇上加嗇。

  當晚少章輸得最多,眼看有這一莊可以撈本出贏錢,還證實自己真有幫夫之運,不料吳耀堂會來這一手,最可恨是這人平日倚著手邊富裕不在乎,不特不會扣牌,並且只一聽張,不論牌面多大照例亂放,連三元一色都肯包的腳色,竟做出這類狠耍。莊家本該滿貫連莊,為幫對頭和自己賭氣,竟把聽五叫的牌拼著不和,見萬字就扣,偏又湊巧,快荒的牌反補他敲了一個滿貫,又是疼錢,又是忿恨,怒火直攻腦門,幾次想要發作,無如欠人好幾百塊,對方脾氣又壞,有些膽怯發怵,話到口邊又複忍住。

  耀堂打這牌一起手,跟著連了三莊,俱都帶番。少章輸得越多,阿細看著眼紅生氣,忍不住說道:「吳二爺這牌真打得好。」

  耀堂沒理,曾恭甫笑道:「你越在這裡,他的牌風越旺。剛才他要不因和你鬥口,莊上清一色早和出來翻本了,哪有這事?如今你們老爺越輸越多,我和老陳贏家也成了輸家,這是何苦、我看你還是進去抽煙,他的莊也許就下了。」

  阿細還在慪氣逗留,不料說著說著耀堂又和了兩大番連莊,恭甫道:「你看如何?」

  少章也連使眼色催走,阿細只得起身出房,氣得眼淚都快掉落,口裡嘀咕,也不知說了什閒話往裡走去。

  耀堂見阿細已走,笑對眾人道:「我這莊牌也頂近,但我決不連了。我這人心直,就不忿氣這個。」

  少章知道他見不得阿細,假笑道:「老弟偌大年紀,怎這樣小孩脾氣,她一個女的,何苦和她計較?」

  耀堂正色答道:「我於嗎跟她計較?只為我瞅她老跟你們三爺作對,這回是第四回了。沒分家的叔伯兄弟,你聽她說那一套像話嗎?你不管教管教?」

  少章臉上一紅,勉強答道:「女人家心眼小,有什法於?反正我愛老三,又不聽她的話。」

  耀堂道:「中國舊家庭的事我都知道,你要真不聽女人話那敢情好。其實你們家裡事礙著我什麼?不過咱們交情不錯,你素常又說你君子人,行出事來就別落外人褒貶。令弟住在外頭,打老伯故去輕易不見他來,來啦再鼻子臉子的,就你不與聞也不是當老大哥的道理。他自己能做事掙錢,又不累你,樂得乎和和美美,何苦乃爾?我是為好,你就怪我也沒法子。」

  少章道:「你自然是好意,哪有見怪之理。」

  恭甫道:「耀堂真愛管閒事,打牌吧。」

  耀堂果然下了莊。由此連續了三四轉,直打到次早八點,大家精疲力盡。一算帳,仍是少章一家大輸,除去三十多塊頭錢,還輸一百四,拿了八十元出來,該了耀堂六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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