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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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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才脫口,楊以德早奔過來,罵聲「王八蛋」,揚鞭就打。馬二身上的傷還未愈,有那見血的也只剛結疤,如何禁得這一陣亂抽?一鞭挨上便痛徹心肺。十來下去過疼得滿地打滾,急喊:「爺爺,打死我噗!」 先還夾著幾聲「噯呀」,到了後來,直似待殺的豬狗一般隨著鞭聲慘嗥不已,西醫早已避出,室中只剩楊以德和四衛士,一個持著麻鞭準備換用。馬二為了護痛閃打,在地上往來亂滾,四衛士一人把住一頭,滾到跟前,便一腳踢一溜滾。楊以德雙鞭交換了好幾次,直打得馬二急痛攻心,聲嘶力竭,快要斷氣。打人的也自累極,才行擲鞭住手。當有隨從由外走進,遞上手中把,楊以德擦了,穿上長衣,將西醫喚進房來令其驗看,問要幾日方愈。西醫皺了皺眉頭答說:「雖是浮傷,但肉多糜爛,如要通體見好,少說一星期。」 楊以德隨即含笑點頭,率領衛士走出。西醫忙命從人由上面取下藥箱和方桌椅子、清水,令看守和助手將馬二扶坐椅上,先給他消了毒,然後上藥。 馬二體氣堅實,儘管身遭毒打,一息奄奄,一會便將氣緩過,心還在盼仇人不會要命,日前受的是公法,如今私仇也被報過,想必傷好便可出去。見那西醫與前日人性不同,見自己打得這重,大有憐憫之意,治得也極盡心,用藥甚多,毫不模糊,不禁又生希冀,乘著看守外出,哀告道: 「院長大夫,你啦積德治得大好了,我小兒這輩子也忘不了你啦好處。我也是自己該死,那天喝醉了酒,惹這大亂子,剛來就過了一個熱堂,今兒又是這一頓苦打,運氣趕的,有嗎話說。我瞧你啦跟廳長是好朋友,他打完啦人並請你啦給治,想必總有一個交派,你啦知道我幾時可以開放嗎?·我家實有八十多歲老娘,孩子有好幾個,娘們年紀輕,長得俊,我是真放不下心去,打算請你啦跟廳長美言兩句,他的講話公事已完就剩私仇,今個私仇他也報啦,外國人又簽過字,不能要我的命,今兒這頓打你啦瞧見,就拿我那天對他也就啐了一口唾沫,說啦幾句閑盤,把他副官帶到局子裡去押了一會,也沒人難為他。 報仇報到這份上也到頭啦。要打算給我治死,外國人也不答應。我知道他怕外國人知道,想請你啦治好傷再放出去,這個不必。我剛沒說嗎,都是中國人,咱不能行那個事,眼時只放我走,萬事皆休,挨打我認啦,傷沒養好決不見人,彼此都好。其實他想不開,見了外國人,不全在我這張嘴嗎?傷好不好的有嗎關係?你啦要能勸他把我及早放回去,不但我對外國人沒嗎話說,日後你啦要到下邊開個醫院嗎的,我必有一份人心,非但保護沒人敢跟你搗亂,我再向本崗住戶一提,這院長是我好朋友,誰家有病人要不上這醫院瞧去就是麻煩,你想想這是多少人?不是我吹,甭別的,就憑我一句話,你這醫院准得會闊起來,那財就來得多啦。」 馬二真個冥頑不靈,始終迷信著外人勢力,自還以為勢迫利誘兩下兼施,說話得體,哪知這西醫雖是留學生,卻最恨為虎作倀的洋奴,先聽楊以德說馬二倚仗租界勢力,侮辱中國官吏,如何可惡,必欲置之於死,又目睹那等毒打,心覺罪不至此,還以為處置太過,頗動惻隱,及聽他這等說法,平日魚肉商民可想而知,心中立生厭惡,冷笑道:「我雖自開醫院,兼充本局官醫,給你治傷乃是本分,公事向不過問,不過照你為人說話均有取死之道,這打不止一次,以後小心本分,逆來順受,也許你的命大,對頭日久氣消,保得一命。我也不想仰外人鼻息,到祖界上去開什醫院,你自靜養聽命吧。」 馬二一聽還要挨打,驚弓之鳥,心膽雖寒,仍不肯信道:「院長,你別玩笑,再打一頓我就非死不可了。他跟外國人簽過字,不能不能。」 西醫笑了笑,也不答覆,徑率助手走出,看守便將桌椅取走。馬二再四央告求他留把椅子,白吃辱駡一頓,也未辦到。周身是傷,坐臥兩難,那罪孽就大啦,站又站不住,沒奈何只得咬著牙關將傷勢較輕的半身朝下,倒臥地上,儘管自恃外人護符,不致危及生命,不信西醫所說,心中終是怙掇。 果然挨到第七天上,傷剛痊癒了大半,災星又自臨頭,這次不是楊以德本人,來的便是前被他打罵帶走的隨從副官,照樣又挨一通重的,並有一同夥幫忙。馬二還不自悟死期將至,以為受自己淩辱的還有一個汽車夫的仇未報,至多咬咬牙再挨上一頓總可了事。前半倒居然料中,第三次傷養好,拼著這一頓,恰巧那汽車夫為人心軟,打得並不甚重,方自心喜。汽車夫因他挨打時跪地哀求,動了惻隱,竟拿真情說出,馬二這才知道,楊以德不但安心要他的命,並還使他受盡毒打,活活打死,對工部局簽字乃是手段,早準備下應付之策,而外國人自從將他引渡以後,休說人來交涉,連電話通沒打過一個,分明當時袒護全為他租界上的威勢,足見紙老虎戳穿,唬不過去,人已交出,便死活任便。好在是中國人,死多少也與他無干,優待的話乃看守開玩笑,並無其事。頭次的醫生和食物俱是對頭意思,為的是他多吃一些養好身子,多打些日子解恨,並無人來托情。等那日隨行的小車頭打過,便由對頭重新下手,每隔三日一次,直到打死為止。 馬二一聽,連急帶怕,加上新舊創傷,當時嚇暈過去,醒來便神智失了常態,終日自言自語,哭笑非常,自認生平坑蒙拐騙、巧取豪奪以及種種淫惡窮凶的罪孽,起初看守還打罵喝禁,發現人已半瘋,也就不去理他。後又挨了幾頓毒打,受盡楚毒,無如命長、又沒自殺的勇氣,吃仍吃得多,只苦挨著。因是打怕,不等見人,只聽「廳長」 兩字便嚇得渾身亂顫,跪在地下磕響頭,直喊饒命。最後一次神智忽清,算計明日便該受刑,撫摸身上鞭痕稠疊,己無完膚,悲淒之餘,忽想起生平罪惡大多,自作自受,遭此惡報,不由天良發動,悔恨萬分,自用痛手打了一陣嘴巴,跪在地上念佛,念了一夜,連飯也沒吃。看守都當他是瘋狂,也無人理會。等挨打時,楊以德一進門,馬二想是刺激太過,神經錯亂,由半瘋變成真瘋,始而和老鼠見貓一樣慘嗥乞命,身子直往後退,等楊以德一鞭打下,忽然怪吼一聲,一個餓虎撲食,當見撲去。馬二自來怕凶,每次受刑俱似待宰豬羊,只會哀號慘叫,戰兢兢任人踢打,滿地亂滾,從沒反抗過一次,從上到下都道他是孬種,松骨頭,只管隨有四名持槍衛士,只是擺樣,兼充扒馬二衣服,把住四角示威,不令滿屋亂滾,做夢也沒想到他會突然反噬。 馬二被押已有三月,雖然挨過二十多次毒打,體無完膚,臂腿等處已然糜爛見骨,因十天過後煙癮去掉,食量越來越大,體氣本強,又是全無心肝,一味總盼難滿出去,既恐掉了膘,又想身子結實才能挺刑,所以氣力仍在,這一聲悸亡魂,情急成瘋,其力更大,楊以德當時吃他抱了個結實。其實馬二並非是想和對頭拼命,只為神經錯亂,挨打時心裡害怕,一急一迷糊,眼前一花,誤把對頭看成朝夕懸盼工部局派來救他的鬼子,一面猛撲上前將人抱緊,口方亂喊。「外國人快救我走,他們打死我了!」 旁立衛士一見廳長被犯人抱住,當著情急拼命,俱都慌了手腳,一句也未聽清,蜂擁上前,投鼠忌器,不敢開槍,一面撕擄,一面用手槍把亂打。馬二失心瘋,見狀越發情急,抱得更緊,嘶聲急叫,口中臭唾沫噴成白沫,死也不放,急得楊以德也頓足大罵混蛋,亂成一堆。最後還是一個衛士聰明,見馬二力大如虎,分解不開,倒舉槍把照準腦門心猛力一下,這才打悶過去,不再動轉。人仍緊抱未放,又是四人合力才行扯開。總算馬二沒有傷人之心,又是攔腰一抱,只將衣服撕破了些,受了一場虛驚。楊以德自是大怒,喝令:「與我救醒轉來重打!」 衛士領命過去一看,業已腦漿流出,死於就地,只率罷了。 楊以德也真能幹,當晚不令抬埋,先給工部局打一電話,令其轉飭馬二家屬領屍。工部局因以前簽得有字,聞說人被打死,大是不快,立即命人來辦交涉,質問為何不守信約。楊以德聞說來了洋人,親自出見,把臉一沉,令翻譯回復道:「犯人可惡,屢次不守規矩,日前並對長官行兇,已照中國法律處治。前訂條約只是不得槍斃,並無不得打死字樣。如今屍首尚在,並未槍斃,不得謂之違約。貴工部局選用中國匪人在租界魚肉鄉民,侮辱官長,死有餘辜,如今依法處治,貴局不細查前訂條約,為一匪人冒昧出頭交涉,實為遺憾。」 外國人原想馬二死得可憐,想給他家索筆賠款,以示待人厚道,顯他租界權力,不料反碰了一鼻子灰。明知上當,無話可說,只得紅了脖子回去拉倒。馬二算是結果,黃七將來也自另有交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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