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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趙四方始樂嘻嘻提壺走去。馬二道:「這都是掌櫃的太厚道,才有這樣的夥計。」

  說完自覺無甚意思,一看煙鋪全滿,阿細便喊馬二爺抽一口,馬二不知阿細是想飯已由黃七作了東道,馬二先前曾有會鈔的話,想把煙錢著落在他身上,沒好安心,以為是個便宜,便走了過去。阿細叫少章起來,讓馬二爺先抽。馬二假客套了幾句便躺下去。

  剛抽了一口,趙四回來,知他想抽別人趁煙。煙館最忌諱是煙座跟煙座套交情,因為癮士對於大煙比什麼看得都重,又是日常必須之物,花錢最多而不顯眼,任多大方多糊塗的人沒有不在乎的,就有不在乎的也是硬撐著暗地咬牙,胸中算計,再不就是癮還未上,不夠癮士程度。一般在外跑的人多講個虛面,在煙館裡天天見面,由不得就要客氣幾句,對方如是個同等人物,不過費點唾沫,假讓兩句,結果鬧個兩便,既顯熱和,還能長處。即或對方讓得大凶,有個磨不開,擾了人家一口,不是自己燒好了還敬過去,便是當時叫夥計買點鮮貨大家一吃,表面上彼此都請了客,暗含著不肯占人便宜,這叫作兩好換一好,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你來我往,越處越近,誰都沾誰,誰也沒有沾誰。這類以有兩口癮的本分買賣地或跑合的居多。有家有業准有指項,雖也欠帳,到時准還,為各煙館中基本主顧。

  另有一等煙油煙膩,癮頭不小,偏生上輩沒留下造孽錢,自身又沒什准能耐,長年往各煙館中亂竄,花上五毛錢,弄一盒濕煙窮磨,不論生張熟魏見了便拉攏,只發現上一個好點的生座,立時設法近乎,足這麼一恭維周旋,對方要是個久跑煙館的行眼,陽份一點的,立竿見影當時開消;陰份一點的,嘴裡也跟著胡扯,骨子裡卻是堅壁清野,休說大煙,連煙捲都不過一技。全是這類精明煙座倒也省心,無如人是有感情的動物,而這些好煙座差不多都是過路官商和大家庭中的浪子,多半吃捧,上來吃人恭維,說投了機,少不得要奉敬兩口,由此便被吃上,於是班槍如故,結成青燈之友,你兄我弟,三爺五爺,吃喝抽全都不分,親熱已極。

  可是天下事日久自穿,人沒有不疼錢的,真正暈鬥能有多少?而這類人吃得又不高明,既懶且窮,只知見便宜就占,不懂得取與擒縱之法,一味足啃,就懂得兩肩荷一口,也沒法與家人,日子一久,被吃人見他老是一張嘴,說不分只是一面,什麼都是自己花錢,並且抽的比正主人還多,漸由煩膩而生厭惡,有的當面叫穿,說上一陣閒話,絕交了事,誰不理誰,這煙座還能勉強維持下去。

  有那面軟一點的,好在前頭,不便公然拒絕,又不甘吃人虧,只得另換一處,為小人傷了主顧,弄巧還許帶點賬走,這是多大損失?遇上這類事必須迎頭就堵,或是頭次便給來客下上警告,如等雙方交上,不但不能再勸,反倒抽煙油於也不能得罪,否則雙方正熱和頭上,煙座和主人照例是貌合神離,嫌少論多,立於敵對之地,一聽那人小話,就許打道別處。為此恨極了這類人,只一發現上述情形,立即設法給雙方拆散。

  起初馬二和阿細套拉攏,夥計已是不願,一則馬二是個小混混,東家未來,不便得罪,跟著後來又沾了黃七的光,所以他胡吹亂捧,足往裡一攙和,後見四人同出情景,准知馬二引鬼入室,黃七非甩他不可,樂得往外開他,便和掌櫃把嘴一歪。掌櫃金五也是混混出身,知道馬二只有個姨表兄弟的表舅子在衙門裡做事,另外還有兩個與巡捕拜把兄弟的同族,並吃不開,本心裡就看不起他,只為好賴是個買賣,馬二既套近乎,在不傷自己原則之下由他擺去,平日只是虛面,動真格的並不行。先見黃七想在本屋吃煙座,已是不快,只為黃七抽得既多,又是長座,眼皮更雜,官私兩面真能煩得出人來,未免怵著一頭,不敢發作。

  趙四一遞眼色,金五起身一看,馬二抽完一口,正拿著少章的煙在燒呢,泡還不小,這氣就大了,便發作道:「趙四,你這是幹嗎?馬二爺剛吃完飯回來,也不跟人點燈,讓人跟縣長那面擠去,鬧得他啦三位都抽不好,沒地間你勻兌呀,這都是吃飽啦撐的,這是圖嗎?我說劉爺,你還沒走啦,天不早啦,你不是還會朋友去嗎?盡是在這兒起膩,膩不出嗎來,沒人管你抽煙,該幹嗎幹嗎去,錯非熟座,我也不好意思的。你啦經濟困難,這五毛錢煙留一半明兒抽多好,必須把它都抽完啦?趕明兒現對付,又著急。」

  那姓劉的聞言,連忙爬起。紅著一張灰臉,忸怩著說道:「並非我好起膩,因見沒人等著,剛才吃了兩塊潮頭糕,直翻心,打算歇一會再走。得虧你提,我還是真有事,今兒多抽點沒關係,明兒我錢就下來了,再晚也晚不過後兒去,我這次准把賬給清了。」

  金五道:「劉爺咱們可不帶套的,你不說錢忘在家裡嗎?多套上五毛又變了後兒啦?咱們說嗎當嗎,必得登門拜府,罰趙四一次,那是圖嗎?」

  姓劉的知道話說漏,慌不迭辯道:「那是另外一筆,明兒准有錢還就是。」

  金五道:「話可說在頭裡,你明兒要是不露,可別怨我。」

  姓劉的諾諾連聲走了出去。金五冷笑道:「抽不起別抽,挺貴的東西,只聽舍米舍面行好的,沒聽說有人舍大煙的。真要有兩下子,也行,都照他這樣,我這小買賣別於啦。」

  說時,馬二明聽出話說紮耳,正打算裝糊塗,趙四已笑嘻喜的過來說道:「馬二爺,請那邊吧,給你點上啦。」

  馬二煙已快要裝到鬥上,還想把這第二口抽完再說,趙四手急眼快已將槍拿起,笑道:「該挖灰了。」

  邊說邊往回走。

  阿細正抽,不知就裡,還想留時,黃七已起身蜇過,見馬二還想等阿細手中煙槍,便道:「你上那邊去吧,縣長癮頭大,人家還沒抽好啦。」

  少章煙沒抽好,被阿細喚起讓人,本就不願意,聞言便道:「馬兄抽完這口再過那邊去吧。夥計,槍快拿來。」

  趙四隻裝沒聽見,黃七立時乘機發活道:「周大哥,咱哥們既打算往深處交,就別鬧虛的,往後日子長著啦。咱哥們什麼都過,就是大煙別過,各抽各的滿好,並非小氣。這東西一天三遍,每天都得用,跟飯一樣,整天在一起。癮頭有大有小,彼此一讓,越抽越多,有好些個不合適。合吃什麼都是便宜,惟獨大煙不是個好東西,白吃人沒有便宜,連著白吃人家三天,跟著第四天自己癮頭就往上長,歸為害人害己。就拿老馬說吧,你跟大嫂這煙泡一塊錢也就燒四口,他本來一塊錢要鐵搗一天,你看他抽這泡也跟你公母倆學,這是為嗎許的?我交朋友整千整萬,只開出口來就沒個含糊,單獨大煙我最本分,該抽多少抽多少。剛才實是一見投緣,我才擾你一口,這在我還是頭一磨,往後咱們一切往深裡交,就是大煙誰也別讓。」

  馬二只得接口道:「七哥說得對,我上那邊抽去。」

  剛一站起,黃七問道:「這一包你不抽過一口嗎?你把它帶走,省得再要新的。」

  馬二還當那是便宜,剛就勢拿起,黃七便喊:「先生,給縣長再拿一包,給馬二爺上一塊,二位兩便。」

  馬二才知一點便宜也未沾上,自己反到多花了一塊,氣在心裡,說不出來。少章還說:「哪有此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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