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征輪俠影 | 上頁 下頁
二四


  當晚一見贏家都是這般大方朋友,只顧想得紅錢,喜得心花怒放,也不想想這錢是贏誰的,由打麻將起便圍著桌挨個給人裝煙。等一推上牌九,知道外快更大,越發鬧了個手忙腳亂。井緣在禁煙新政之下,煙泡雖貴,比起現時自然便宜得多,何況縣長煙土自有來路,無須錢置,不過費點打煙泡的手工。照那大的場面,贏家出手至少十塊起碼,再把手一伸,立即加倍,出手大的兩位尚不止此,拿一兩口煙泡去換,怎麼都是一本萬利。況除少章外差不多俱是贏家,自然人人有分,不再心疼了。這時見姓胡的一家最贏得多,聽喊頭疼,一面忙把自己終年常擦常貼的太陽膏薄荷錠取出,賠著笑臉勸人貼用。乘少章解手暫停的工夫,又強勸姓胡的到煙炕上去好好抽上兩口提神,包他還要大贏。人一臥倒,匆匆將煙裝在鬥上,又親自倒了一杯熱茶過去。

  少章解完手進來要抽時,見榻上一盞太谷燈點得錚亮,姓胡的拿著自己心愛的一口蛇總管煙槍,允明氏鬥上裝著五分一口的大泡,在上首足抽,阿細卻躺在下首給賭敵看火。因得了姓胡的四十元紅錢,為留後望,正在善頌善禱,恭祝未來勝利呢。雖然平日寵愛,聽見也未免有點生氣,姓胡的偏不知趣,一口氣抽了四大口才起。少章知道阿細素來把煙愛得和錢一般重,又是老癮,說抽就得上口,稍緩立有岔氣之虞,半晌才能噴醒,怎麼也該有幾口現成泡子,哪知她見贏家大多,挨個奉敬,煙既上品,又熬得講究,有癮的不消說,無癮的也要抽一兩口,反正紅錢已出,不抽白不抽,誰也不肯放過。這一人人有分,阿細紅錢帶下人頭錢雖得了三百多塊,一瓶煙泡卻去十之八九。阿細恐漏了紅錢,頭被下人抽空接去,自己不能分拆,守在桌旁寸步不離,忘了再燒煙泡,剩下四口又被姓胡的抽個精光,少章近前一問沒有,剛把臉一沉,阿細忽然想起他輸了錢,今晚十九不能平分春色,先自發作,白了一眼埋怨起來。

  少章知她不顧有人沒人,一鬧起來就沒完,受慣挾制,一聲嗜未出口又咽了回去。總算阿細高興頭上沒再往下深說。心終惦賭,惟恐局冷人散,匆匆抽了兩大口,下人打上手中,擦完自覺精神飽滿,換了座位,重又把牌洗好。一點錢,不足兩千元。姓胡的首道:「按說頭條不能多下,我又換了先前推莊之背地方,我偏不信這些,給他來個憑天闖,這兩千塊都歸我上門看了。」

  說時眾人都搶著下注,聞言誰也不肯撤回。做活的一點錢數足夠四千。剛報了上風錢數,有人便問莊家:「是照吃照賠怎樣,挺不挺?」

  少章見眾人注下得沖,心想反正是糟,便道:「莊家再續五千,通吃通賠。」

  做活的便喊:「再加五千,六千八封關,這條莊家挺了。」

  姓胡的一聽,正要隨眾往上加注,恰有少章約來兩友都是又嗇又好的典型紳士還不舍走,每贏一次必在暗中跌足,恨自己注下少了,失去機會。這次見先前說下活門的人往天門下了一千元一道,又聽他低聲向同座人說:「莊家黴氣未退,這牌氣是吃橫有天局勢,天門不贏,從此不賭。」

  這原是翻戲黨的假做作,因那人好發議論,會看路子顏色,人稱賭精,當晚幾於每條都被說中,不由人耳動心,再見眾人踴躍下注之狀,知道莊家只推這一條,惟恐失卻最後良機,才把心一狠,雙雙不約而同在天門上一個下了一千五,一個下了一千的注。姓胡的見不能再下,賭氣說道:「所有各門的注都歸上門看,這又不是包贏,索性和莊家賭一下來個爽快。」

  少章見三門的注相差不多,這等場面通吃面大,通賠面小,莊家無形之中占了便宜,推久必贏,忽被他一人包去,來個硬碰硬,毫無回旋之地,心自不快。一則得裝大方鎮靜,二則錢輸大多,續推五千是句假話,此時與人有了爭執,少時一輸,好些不能通融。再一想,反正該死不得活,拼一下倒是爽快,焉知不絕處逢生呢?心雖這等想,氣已早餒,將兩粒色子掐緊,往桌上一戳,喊聲「收到」,然後用力往外一擲。不料手上有汗,只擲了一粒出去,另一粒卻吃手指粘住。

  少章自覺兆頭不好,忙喊「不算,重擲」,第二粒也自落下,共湊成七點,莊家應拿第三副,上門拿了未兩張。按說色子落地,又擲在牌的外面,原無不算之理,少章因先前擲色子俱吃心慌的虧,以致盡擲輸錢點子,咬定色子才一粒落地,先喊不算,並非色子現了再喊,非重擲不可。眾人好似見他輸得大多,略微分說也就罷了,可是一個撤注的也沒有。

  這次少章先擦了手,振起精神,小心翼翼地擲將出去,一下擲了個八點,改拿第二副。姓胡的仍和前一樣做作,且不把牌亮出,一會天門人牌配金瓶,湊成地八,下門先亮了一張地牌,反捏牌面,口喊七八不要九,叭的一聲,果翻出一張三四,湊成地九,下注的人自是高興。少章一看,兩門大點,雖這兩門的注都歸在上門,起多大點也無用處,但這牌點像是三門造反、莊家獨小的局勢,再也沉不住氣,不等姓胡的翻出,先偷看了一張是二五,對子已是無望,心便發毛,不住暗中默禱,神佛保佑,千萬配張天地牌才好。邊想用大中二指捏緊了另一張,中指使勁一摸,果是一張地牌,又是後悔,适才顧什虛面,如若不許姓胡的吃注,這兩門的錢豈不先吃過來,如今落個空歡喜。萬一姓胡的手旺,又翻出一個對子來怎麼得了?一面又想到自己已有這大點子,照情理上門應是小點才對,又覺心寬起來。

  正自憂喜疑懼交集、心中搖搖之際,忽聽下門有人道:「我們牌大,上家點子如大,上門的牌必小,我們這兩門贏面居多,只恐胡先生驕敵必敗,要代莊家賠注,輸雙份了吧。」

  那打天門的兩小紳士窺見少章牌已摸過,故探口氣:「莊家這背,休說地九,連我們這八都吃不動。」

  少章平日和二紳交往,就嫌他們吝嗇取巧,當晚又見二人老巴不得莊家副副通賠,下注不大,卻專給下風助威,種種惹厭,暗忖:「你才包輸呢,怎麼你也不贏?」

  厭煩過甚,不由脫口說了句:「地九也是不行。」

  眾人聽出莊家牌大,便驚詫起來。兩小紳士便埋怨少章擲了色子不該重擲,否則是七出對門開,天門地九,下門點子更大,莊家拿上門的小點,正是通賠,大家都好。這輸贏大,哪有擲了不算之理?這樣賭法大不規矩。又說:「眾人都贏,獨他兩人賠莊輸了兩三千,好容易這次看出顏色,注下得格外的多,該贏的反而變輸,真輸得太冤。」

  少章聽他們直說閒話,不禁有氣道:「色子沒現點,我先說不算,我又沒有牌裡眼,你看不好不會不下麼?再者,我從推起共只吃過一回通,就算在場這些人都沒下,就你兩位下的,才得四五百元,以下盡是通賠,這兩三千從何輸起,難道你十年前的舊賬也算在這一場?我輸了上萬都沒說冤,你才輸一條就冤了麼?」

  二人被他問住,未免有點惱羞成怒,忽想到他是現任知事,又把氣強忍回去,只低聲說了句「各人心裡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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