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征輪俠影 | 上頁 下頁


  胖子原是監梟出身,在徐寶山手下當過兵,欺軟怕硬成了習慣,聽眾一笑,不由惱羞成怒,就地一滾爬將起來,口中亂罵,瘋了般伸手朝少年抓去。少年將人打跌以後,只請對座老頭暫避,仍坐原處,態甚安詳。見他雙手抓到,雙掌往起一分,胖子兩臂便被擋開,就勢左手往前胸一按,右手就是一個嘴巴,蒲叭兩響,胖子身子一仰,往後便倒,打得左臉浮腫,太陽穴直冒金星,上半身一歪斜,跌在對面座沿之上,將腰蹭擱了一下重的,又疼又怕,慌不迭趕緊爬起,無奈身胖蠢重,轉動不靈,一隻鞋已丟掉,拖著單只皮鞋,起勢稍猛,正踹在地板接縫鉛皮條上,一滑溜,頭重腳輕,竟順座沿自行滾跌。心裡一害怕,狂喊:「打死人嘍,快救命嘍!」

  少年也不理會他,兩腳抬向椅上,往外一順,滑向外面立起。這時全車中人十九立起觀望,還有好些趕過來的,笑駡喧嘩鬧成一片。

  少年見茶房在側拿著一卷手中把,便要了一個過來,擦了擦手。茶房剛要上前解勸,胖子業由地上爬起,見少年走開一邊,以為膽小,不敢十分動武,又見人多,茶房也在,必有解勸,不會再有苦吃,膽又驟壯,跳腳指著少年怒駡道:「小狗子,你瞎眼!老爺當年在徐寶山部下當過連長,退伍才半年就受你這小狗子的氣,這條車上我同夥弟兄當官的多著啦。小狗子,你等著,你要不磕頭賠禮,我報告站長去,順便找我的老兄弟們來要你的腦袋。」

  胖子也知理說不過,原想有人接口就此下臺,誰知少年只是冷笑不答,眾人也是一味旁觀譏嘲,連茶房上前俱被喝阻。胖子無法下臺,邊說邊往前湊,又想冷不防給少年一個沖天炮,略微撈本,經眾人攔了事,不料眾人見他過來,紛紛讓道,多說著便宜話「不動手是小舅子」,再看少年二目神光射定自己,手底滋味已然嘗過,不禁心寒氣餒,准知眾人有心看笑話,上前必定吃苦,方要變計,少年怒喝:「蠢豬!要領打快過來,無須一伸一縮,賊頭狗腦。」

  胖子乘機改口道:「你還不服氣賠禮,我非報告站長不可。」

  隨說隨要坐下。少年喝道:「這裡容不得你,快把你臭行李拿走,上別處去!」

  胖子急道:「哈哈,你也買票,我也買票,為什的不許我坐?好,好,好得很,我跟你找地方說理去。」

  少年冷笑道:「任你鬧什鬼,老爺在此等你。」

  胖子邊說邊往後退走,不料迎背撞來一人,羞火頭上剛罵得一個「媽」字,回身仰面一看,見是适才要拿皮帶打他的侉兵,正望他獰笑呢,嚇得一偏身,連鞋也未顧穿,光著腳往前車跑去。

  胖子一走,那侍兵和喚他的同伴做了一個鬼臉,眾人才知二兵乃是一路,說起胖子前事,紛紛笑駡不迭。少年似見侉兵手有東西,也未理會,方請老頭歸座。鄰座侉兵忽然走過,對少年道:「兄弟,瞅你不透,真是個好樣兒的,你只管打這兔蛋,他奶奶的,真要把剪票的龜孫找來,有俺跟剛才要打他的王得標,都給他奶奶的打回去。俺王二哥聽兔蛋背他說是他的盟兄弟恨極啦,他比俺心巧,他說啦,准給你出氣,把兔蛋趕下車去,也不讓別的兔蛋跟你這念書人攪和,只不許你多說話。」

  少年含糊應了。垮兵又告眾人:「誰他奶奶要向著那兔蛋,是他奶奶的小舅子!」

  說完歸座。老頭隨把茶房喚住,令其少候。

  待有刻多工夫,胖子忽然氣勢昂昂,同了車守和兩名車警走來,隔老遠便指少年道:「就是那個短打扮的小流氓。」

  這些車守車警年久更事,頗能識人,儘管胖子前往張大其辭,並未深信,一見少年倚窗安坐,雖然一身素服,氣字不凡,四外乘客俱望胖子好笑,越加起了疑心。車警先上,剛要詢問,先一傍兵已起身攔住道:「你們作啥?」

  車警見了丘八先就膽寒,只得賠笑說了。那侉兵道:「奶奶的,他媽兔蛋的話也信,俺要說話,又顯得俺們當兵的不說理,欺負兔蛋,你奶奶先問問他們,看是怎說,俺再跟這兔蛋說好的。你們可不許問這位老弟,他人老實,一生氣,就說不出話來。那兔蛋一上車就欺負他,直到逼急了打架,他都沒說一聲,真是好樣的。」

  車警一聽,傍兵居然令向別人打聽,並未十分逞強出頭,如非理直氣壯決不如此,隨喚茶房來問,胖子如何無理,強吃客人煙茶,又逼人讓座,沒等人起立就伸手打人,少年幾番容忍才還的手,眾人更是七嘴八張打落水狗,胖子先還爭辯,剛一張嘴,吃侉兵瞪眼喝道:「奶奶的,有你啥說的!」

  眾人跟著再一起哄,有的還喊「打這兔蛋」,胖子把話又嚇了回去。

  車警見胖子小褂撕一大洞,後腦腫起一塊,背上泥汙狼藉,少年卻是乾乾淨淨,神色自如,知道不問理之曲直,胖子挨打總是真的,無如眾怒難犯,只得一面拿話止住喧囂,根據所聞把胖子連勸帶責說了幾句,回座不許再鬧。正要回身,少年忽道:「他這樣人我實在無法與之同座,閣下既想息事寧人,請令他另找一方;或是代我找一座位,我讓也可。」

  對坐老頭搶口道:「我也受了這人不少的欺負,這位客人不和他打,我也和他打了。我二人俱是先來,好心給他勻出座位,他卻欺人太甚。最好叫他讓,要不給我另找位子。」

  車警未及答話,胖子連遭氣侮,不由發了江北人的戇性,突然急叫道:「站長,巡警老爺,你二位聽聽,他們多欺負人!客人口角打架是常事,剛才怪我不好,不知道這小孩子小氣,喝了他一口茶,抽了他一支冒牌香煙,大家都說我不好,我認錯,這都罷啦。都是花錢坐車,憑什麼不許我坐這塊,要讓他讓,叫我讓不成功,我在這塊坐定啦。」

  這時候來了幾個車警,將眾乘客各勸歸座。只另一侉兵含笑在側,聞言突把眼一瞪道:「俺瞅你不透。」

  胖子見先用皮帶打他、後又攔住車警發話的凶星已被少婦喚了回去,膽子較壯,正在發蠻頭上,強忍忿氣,哭喪著一張醜臉,先向垮兵一揖到地道:「你老先生莫生氣,早先我也穿過二尺八,好不好我們總算先後同行,你老看看,我這頭上身上好幾處重傷,衣服也撕啦,他打了我,大家反罵我,事到如今還要趕我走,就是泥人也有點土性,只求你老莫問,你老真要看我不順眼,要打要罵隨便,反正你打死我,今個我也不能讓。」

  胖子嘴雖如此說法,一雙鬼眼卻註定侉兵面色,惟恐真個打上身來。侉兵見胖子面有懼色,笑道:「你怕打,俺不打你。」

  胖子當侉兵吃軟好說話,忙道:「謝謝老總不打之恩,早晚我必有一分孝敬。」

  把胸一腆,便要走歸原座。

  老頭和少年一使眼色,首先伸手要攔,未及發話,侉兵已一把將胖子肩膀抓住。車警是個警長,老奸巨猾,遇事永不先張口,看出雙方劍拔弩張,這老少二乘客不令胖子同座,便須自讓才算合理,無如胖子成了眾惡,又有垮兵為難,只有委屈胖子事才好辦,見侉兵抓他,恐又動武,故意把臉一板,對胖子喝道:「你不守車上章程,逐處惹厭,你定要坐在這裡,莫非還要打架麼?再不聽聽,到站便轟下去辦你。」

  隨說隨向侉兵賠笑道:「大哥鬆手,我領他走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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