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征輪俠影 | 上頁 下頁


  少年有心發作,繼一想徐州不久便到,自己前途茫茫,不知要遇多少艱難險阻,怎這一點不能忍耐?後來實在熏得難受,只得取出八寶平安散抹了些鼻孔裡,向老頭打個招呼托代照看,走向車門外迎風閑眺了一會,問知茶房前站便是徐州,回座一看,胖子已枕著自己小提箱仰面朝天呼呼睡去,口中白沫直往下流,毯子也被浸濕。老頭努了努嘴,意似胖子動過提箱。再一看那兩本書,一本有五個汗手指印,一本還濕了一片,本就氣忿難耐,心想這類豬狗不值交言,便把茶房招來,令將胖子喚起。茶房便推他道:「客人醒醒,到徐州啦。」

  胖子含糊答道:「徐州我去不成,只好到濟南找救星了。」

  少年一聽是到濟南,越悔适才失計,招來這樣惡伴,心中盤算主意,也未現於辭色。茶房見喚不醒,越推他道:「大令來了,還不快起!」

  (大令即各地駐軍令箭,客車過時,往往持令上車盤查,明為整飭軍律,實則奉行故事。軍人乘車仍不買票,反而擾害行旅。頭二等常有軍政要人往來,尚少生事,三等乘客見令,全須立起,往往吹毛求疵,毒打示威,乘機攫人財物。)

  胖子聞言,翻身立起,急問:「哪裡?」

  茶房正色道:「在前面正查呢。」

  隨將毯子疊好,請少年歸座。

  胖子剛說:「小孩子,你坐外邊,那是我的。」

  一眼瞥見茶房要向壺中兌水,一把搶過道:「冷茶最好。」

  於是嘴對嘴咕嚕嚕狂吸不已。那茶原本是本年的碧螺春,少年自從泡上,只喝過半杯,燜了這些時候,茶味全行發出,碧螺春味淡而長,入口回甘,涼後分外好喝,胖子睡起渴極,覺著茶到嘴裡清香發甜,生平未曾嘗過,少年又因此茶不宜久泡,被臭嘴對壺口喝茶,雖然氣極,已不想要,茶房先攔:「這是別位的茶,你這樣人家還喝不喝?」

  因少年未開口當是默許,也就沒往下說,吃胖子一口氣吸個精幹,才將壺往窗前小幾上一放道:「煙茶不分家,小孩子都不說話,要你管我什的?」

  茶房忍著氣,正要取壺續水,少年攔道:「這茶我不要了,連壺拿去,要茶我叫你再泡。車到徐州,如有空座,給我換個地方。」

  茶房會意,朝胖子斜看了一眼,取壺便走。胖子也未作理會,搶著吸茶,濺了一手一身的茶水,也未擦乾,一眼瞥見座上綠錫包煙筒,嘻著一張豬嘴,笑道:「你這樣還吃綠錫包啦,一定是大公雞,對不對?不是假的,就是偷你們東家的小貨。我這嘴厲害,是真是假一嘗就知道。」

  隨說將紙煙筒打開,就著濕手撈了一根塞在嘴裡,擦火點燃,吸了一口砸砸嘴,覺著無什滋味,又狠命狂吸了兩口,詭笑道:「我說是假的,吃到嘴裡又飄又淡,一點勁頭都沒有,什麼三炮臺、綠錫包,連大公雞都比不上。」

  說時少年已就原座,胖子想是擾了人家煙茶,竟忘前議,也沒再爭臨窗座位,手夾紙煙往後一靠,晃眼之間又打起呼來。

  少年本已怒不可遏,因見胖子吸煙時縮頸瞪眼,頸後兩道肉崗益發凸高,神情醜惡已極,分明沒吸過上等紙煙,偏道煙淡,心裡一好笑,氣便消了好些,覺著這類人豬狗一般,且打遷地為良主意,還是不與計較,二次把怒火強壓下去。此時三等車座位,不如現今遠甚,靠背又低,胖子這一睡熟,一顆肥頭便擱不穩,時而左傾右倒。胖子覺著難受,便把煙扔去鞋脫掉,往對面座沿上一擱,身再往下微縮,兩下恰好抵住,這才好些,別人卻叫起苦來。原來胖子是雙汗腳,一雙破洋襪子前穿後綻,腳後跟露出半截,經久不換,污垢膩結,又黑又亮,先就臭氣隱隱透出,這一脫鞋越發臭得不亦樂乎。

  胖子腳擺定後,便自呼聲大作,哪再管人死活!老頭正是芳鄰,首先大怒,便朝少年示意,一同發難。少年見四座俱現怒容,有的已在罵陣說閒話,尤其老頭緊隔壁坐著一個大兵,回望了好幾次,臉上神情甚是不妙,算定這等行為早晚吃苦,不欲首先發難,故作不曾理會,只將頭偏向窗外避那臭氣。

  胖子想是覺著胖頭雖不再亂滾,身有半截懸空,仍不受用,加上鄰座厭惡嘲罵,朦朧中也有幾句聽到,以為少年老實可欺,倏地坐起,板起一張豬肝色的醜臉朝少年道:「小孩子快起來,到車門口涼快去,讓你伯怕睡一覺,快到濟南你再喊我。」

  這時老頭隔座的大兵正向前面一同伴招呼,誰也不曾留意。眾人見胖子欺人大甚,以為少年初出遠門,膽小老實,不敢計較,俱代不服,各以怒目相視,都是且看少年讓否再議,大有一觸即發之勢。老頭雖早看出少年舉止安詳,英氣內斂,但是橫逆之來,處處避讓,聞言以為又是犯而不校,剛要發作,忽見少年回頭望著胖子冷笑了一聲,雙瞳炯炯,隱現威棱,知是不能再忍,立即住口,眼瞟胖子,臉向鄰座眾人冷笑了笑。胖子只當少年臉嫩膽小,老實好欺,哪知利害,見他冷笑不語,竟把臉色一沉,低聲喝道:「老伯伯叫你讓座,是給你臉,你這孩子,一點不懂出門規矩,笑的什麼,還不快給我滾起來!」

  隨說起身便拉少年背膀。

  胖子生得精壯結實,看去頗有蠻力,恰巧鄰座諸人多半齊魯壯漢,胖子一口江北土腔,怪聲怪氣,已是氣味不投,觀之生厭,加以一上車便怕硬吃軟種種可惡行為,都恨不能打他一頓,見他居然伸手拉人,內中有位八爺忍不住勃然大怒,剛罵得半聲「奶奶」,忽聽咕咚一聲,胖子已倒在地上殺豬般叫喚起來。

  原來少年蘊怒待發,早想引逗對方先動手,少時好占全理,胖子來拉,正合心意,未容胖子沾身,右手接著胖子手腕,三指用力掐緊脈門往外一翻,往側一送,胖子立覺右膀酸麻難支,身子再也坐立不定,元寶翻身,順車廂空處往過道上橫跌出去。跌勢本猛,左半身正擦向一位齊魯壯士身上,不特未用手扶,口喝「你是幹啥」,反就勢往外一推,剛巧把前半身順直,複仰翻又仰跌在地。眾人不由改怒為喜,哈哈大笑,紛紛叫好不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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