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邊塞英雄譜 | 上頁 下頁
二七


  三人是羞憤急怒不打一處來,也不知如何才好,一個個啼笑皆非,萬分狼狽,輪流抱著胡行捷,茫茫如喪家之犬,跑回三道嶺去。人寨一看,除劉煌、馮春諸人外,宮門三傑中的陰陽手碧眉俞天柱和鐵翅子秦賢,連同前後四撥人等,有一多半在座。馮春一見三鼠抱了一人,慌慌張張,跑進寨堂,胡行捷沒有同回,知道又生事變,忙迎上去。大家也顧不得相見寒暄,全下座圍近身側,解開一看,才知胡行捷被人點了啞穴,受傷甚重。這種武當內家中的點穴法,外行還解它不得。馮春和三鼠等人雖然也會點,但又另是一功,所以楊燦初救胡行捷時,就被敵人警告,也不敢妄行破解,正自途中發急。僥倖俞、秦二人俱是個中能手,差不多各內家點穴之法俱能通曉,見狀大驚,忙間:「被人點倒,隔有多少時候?這穴道點得甚狠,過了時限,不死也必殘廢。何況身上又受了三下鏢傷,被冰雪一凍,血全凝凍了。」

  三鼠匆匆一說,俞天柱道:「這還幸是敵人手下留情,沒在交還人時將他點醒,否則他周身俱被冷氣封閉,穴道一開,寒氣再往內一逼,當時雖能活轉,見了你們一出聲,說不了幾句話,人便沒有命了。」

  說時,秦賢在旁,早命人取了兩個洗澡用的長大木盆,一注冷水,一注溫水備用。俞天柱等水取到,先不解破點穴法,只將胡行捷所中三鏢起去,從行囊內取來三張膏藥貼好,人抱放在冷水盆內泡著,說:「首須將凝凍的氣血化開才能救治,因為時尚屬不久,或者還有回生之望,只是殘廢在所難免。」

  一面說著話,目光註定胡行捷,一張烏黑的凍臉漸漸轉成了灰白,又抱向溫水盆中浸著,直到胡行捷面色轉成蒼白,雙眉微皺,似有痛楚之容,才將他水濕淋淋自盆中抱起,由秦賢和馮春二人接過去,面朝下捧好,然後一手握定他腰問致命要穴,以防真氣斷脫,先伸二指,運用內功加足力量,照準背上第四根肋骨氣眼上一點,就勢急中加快,掄圓手掌,朝他背上一掌打了下去。只聽叭的一聲,胡行捷啞穴解開,周身停滯住的氣血筋骨全被這一下拍開震活,「噯呀」

  一聲狂喊,口張處噴出一大塊帶著淤血的濁痰,雖然蘇醒轉來,四肢兀自還抖戰個不住。俞、秦二人知他受傷太重,寒冷已極,忙將劉煌備就的更換衣服接過。因危境尚未過完,顧不得再給他解去濕衣,雙雙各用鷹爪大力重手法,伸手朝他身上接連幾劃,一片裂帛之聲過處,濕衣成塊碎脫,現出赤體,緊跟著用布一揩幹,匈匆將棉褲給他穿好;因他兩臂還不可抬動,只能戴上皮帽,外用衣服披好,又取了幾床棉被皮褥重重圍住,改由楊燦、蔡英二人雙雙捧定,微微抖動。先時離開寨堂中盆火甚遠,漸漸再往火前挨近,囑咐胡行捷用鼻子呼氣,從口中徐徐噴出,閉目養神,不可言動。隔有好一會,才放在火前備就的木炕上面躺好。俞天柱過去揭開他頭上蒙的衣服一看,兩眼圈變成烏黑,面容已轉紅紫,知已脫死,不由暗道一聲「僥倖」,命人取來姜湯,喂了一碗,再取出內用活血定神之藥與他服下,重治鏢傷。

  忙亂了一陣,天已黃昏。眾人見了這般慘狀,無不痛恨敵人入骨。三鼠與他生死交情,更是忍不住淒然淚下。胡行捷覺著體氣稍複,傷處先是麻木,後又上藥止痛,除周身似水浸一般寒冷無溫外,別無痛楚,聽三鼠說不出敵人姓名形狀,紛紛胡猜,急於述說受害經過,好供眾人搜索仇敵的參考,先朝大家普遍道了一聲感謝,便要張口。三鼠恐他說話勞神,正要勸止,俞天柱連說:

  「無須。此時他危機已過,說話無妨。再者我們此來關係重大,一到就連傷多人,栽了跟鬥。适才已由我發下轉牌,通知天山南北兩路各地英雄,一體嚴拿兇手和劉四兄的逃女,又命牛善、羅為功、趙顯等七人,在附近各地暗中搜查仇敵與金、朱二賊等的蹤跡。我料定除劉四兄逃女主僕或許遠走高飛外,金雷老賊一定保了小畜生仍在這裡附近潛伏,昨晚投宿之家大是可疑,可惜你們太已粗心,沒細查他們行蹤,不過還拿它不定,晚來我二人親去便知分曉。最奇怪是馮兄平時人最精明,也會沉不住氣,走了失著。我二人如晚來一步,不特誤了大事,還幾乎冤屈劉四兄,中了仇敵反間內訌之計。你們在自人多,又是久闖江湖,竟會墜入圈套,損兵折將,這是哪裡說起!一個無好結果,休說諸位弟兄,連我二人回去也無法交代。難得胡兄親見敵人形相,不是小弟誇口,只一聽便知他是什麼變的。先時胡兄氣接不上,也說不出,如今已將復原,有什打緊?就算為此傷點元氣,要我二人不來,這條命不是白送的麼?」

  三鼠被他一頓搶自,說得啞口無言。蔡、姚二人只是幹著羞憤,還未深思,楊燦原也是條好漢,只為一時為利所動,受人役使,雖然酬優遇厚,但是一班同輩凡位出己上的,大都頤指氣使,以勢淩人,一得意全染了朝官氣習,一些不留情面,尤其是所行所為往往違心,奉命差遣,又不得不昧心盡力去做,自身言行更須加意謹飭,稍有不慎,立有身家性命之危,哪怕平日患難生死之交,頃刻之間都又變成仇敵。自己除受點上司的氣外,因為結義五人同心同德,本領也都不弱,事情辦得乾淨迅速,尚無一人蹈過危機,目睹同類中冤冤枉在慘死失蹤的,一年之中總短不了幾個,兔死狐悲,物傷其類,外面還得受江湖上人的毒罵仇視,鬧得遍地荊棘,危機四伏,哪有昔日心身痛快?平日想起,本就覺得不值。

  那宮門三傑自恃有一身驚人本領,又會劍術,驕恣逞能,挾貴挾勇,全不把人放在眼裡。今日見他們救胡行捷甚是盡心盡力,同盟至友,又是自己飛鏢誤傷,難得他們親身援救,不辭瑣碎,方自心喜感激,及至聽完這幾句搶白,才明白他們救人用意並非顧恤倫好,一則當眾逞能,二則因胡行捷身經其境,看過仇敵形貌,想借此尋得線索。那種大言不慚神態,能把全體同人都當成了廢物,全不顧受傷人的死活,恰似一盆冷水當頭潑下,暗忖:結義弟兄五人,只不過為了每月數百兩銀子,連人帶命全都賣了,吃外人的虧那算學藝不精,死而無怨,這自己人的肮髒氣,吃了啞巴虧,關礙著前程和切身安危,不敢言不敢怒,實在令人難受。

  再者燕山五鼠天下知名,忽然被人傷了一個,這一個還保不住殘廢,異日有什臉面再見同人與江湖上朋友!越想越難受,表面尚須和馮春等人一樣,受了人家挖苦,還得先賠笑臉後裝憤怒,目視胡行捷,靜聽他呻吟喘息說那受傷之事,不敢對俞、秦二人露出絲毫不悅之容,直聽到胡行捷埋身冰雪、受盡苦難之處,才借題發揮,暗拿仇敵帶俞天柱一齊咒駡一頓,才略解了胸中的怨憤。由此楊燦心灰意懶,萌了退隱之志,殘餘四鼠中,獨他與胡行捷得保首領以退,此是後話不提。

  原來胡行捷正監看著魏繩祖之際,忽見雪花飛舞中沖出一條人影,心料有變,未及迎禦,猛覺左肋著重手點了一下,立時閉住全身氣血不能轉動。眼看來人是一個滿面紅光、雙眸炯炯有光的矮胖連鬢鬍子,從從容容轉過身來,首先伸手將魏繩祖大紅斗篷脫下,再往他身後一捏,蛟筋索便即解斷,然後附耳對魏繩祖說了幾句,拾起雪中蛟筋,將斗篷反裹成一小卷,拉了魏繩祖走過來,扛起胡行捷往來路便走。

  去時楊、蔡二人大約把話說完就要分手,胡行捷明見二人雪中側影,無奈身被人點了啞穴,言動不了,只得任人擺佈,急得心血僨張,眼裡都快冒出火來。那老頭走了半裡多路便將他放下,從路旁雪坑內又喚出兩人。彼時人被他放臥地上,雪花遮眼,目光迷離中,剛看出那兩人身影好似魏家僕人,老頭似已發覺,恐被看破行藏,笑嘻嘻走了過來,說道:「你們雪中亂跑,心太熱了,叫你涼快一會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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