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邊塞英雄譜 | 上頁 下頁
二六


  那東西入口已然融化了好些,取出一看,乃是一團捏緊的白雪,中間微微沁出點黃色,剛氣得往地下一丟,猛覺口中奇臭,心裡一犯疑,試用拐尖向那雪團一撥,雪中包的竟是一團黃屎節,仿佛新拉不久,吃雪中冷氣一逼,見風還有熱氣。大成本來性暴,知道異味已隨雪水融化,咽了一些下喉,心裡一犯惡,不住幹嘔,連噴帶吐,耳目手腳還不敢閑著,得防敵人乘隙暗算,神情可笑,難畫難描,真是狼狽已極。

  楊燦因敵暗我明,又看出來人本領定出己上,也是不敢絲毫大意,把一條九環十八節金鋼合煉的軟鞭使出滿身解數,舞了個風雨不透,一面還得幫助大成防衛,耳聽笑聲吃吃就在左近,試尋聲打了幾鞭,在把地上積雪成塊挑起,仍沒見著敵人影子,有了大成前車之鑒,連口都不敢開。隔有一會,耳聽笑聲沒入雪裡,漸漸不聞,姚大成也迎著寒風,連隔夜陳食夾著苦水都嘔出來,狼藉滿地,氣得跳著腳,祖宗八代亂罵,敵人始終也沒露面。一舞一跳,在出了兩身臭汗,明知危機已伏,胡行捷必無幸理,還不得不去尋找。兩下又附耳一商量,只得一前一後互相戒備,重往回走。

  旁邊只看煞了個小春,當時蹲在一旁沒敢出聲,等楊、姚二人一走遠,再也憋不住勁,忍不住哈哈大笑,只笑得肚子作痛眼淚雙流方始止笑欲行。忽然想起切身利害,老寨主為人陰險狠毒,今日之事如被知曉,焉有命在!越想心越害怕,暗忖:將才那兩人嘴裡剛說大話嚇人,便遇見了對頭,一個還吃了一嘴的屎,此去對頭決不饒他,昨晚死的人便是榜樣,就算他當真到處埋伏有人,也還要遇上才得受害,遇不上呢,無論如何總比回寨送死強些。這般大雪,隔幾步就不見人,正好逃跑,聞得塔平湖那邊善人甚多,何不逃到那裡,也許能遇上救星?即便真個不行,就說歸途一人雪中迷路,賴著活得一時算一時。想到這裡,一鼓勇氣,仗著久居路熟,便改道往塔平湖邊跑了下去。小春此去另有遇合,暫且不提。

  那楊燦、姚大成二人去尋胡行捷和俘虜的下落,一面還得提心吊膽防人暗算,真個眼觀四面耳聽八方,不敢分毫大意。楊燦更是難受,深悔自己不該當時疏忽,事後變計,鬧得功敗垂成,棋錯一步,滿盤皆輸。如非中途分卻人力」,三個人監看著一個俘虜,怎麼樣也不會失閃。胡行捷定是遭了敵人毒手,才會聲息全無就失了蹤,弄巧和昨晚同黨一樣,連命都保不住。二鼠垂頭喪氣,愧憤交加,一會便趕回原就立的所在,差不多把那附近一帶雪地都踏了個遍,終沒查見絲毫蹤跡,又恐人少勢子更單,還不敢分開來找。正在踏著雪具聯肩滑行,加細尋找之際,忽聽耳旁又是哈哈一笑,接著便見雪花飛舞中,一條人影劈面沖來。

  姚大成正在前面,因聽笑聲耳熟,又驚又憤,那雪勢又大,來人偏又是個急勁,匆匆未暇尋思,只當敵人出其不意迎面襲來,也沒看清來人面目,前仇在念,急怒攻心,不問青紅皂白,當頭一拐打去。身側楊燦比較目力敏銳,人也要仔細些,聞得笑聲,雖也持鞭警備,目光注處已略辨出來人是誰,可是大成的拐業已發出,攔阻不及,這一下如被打中,不死必帶重傷,一時情急生智,顧不得出聲呼喚,用盡平生之力,照定大成左肩往外一推,雖然推出老遠,來人右肩已被那拐掃中,「噯呀」一聲幾乎跌倒。同時大成拐打出後,雪花飛舞中,也看出了來人的面目,無奈勢發太急,再收不住,總算有這一推,沒有傷中來人要害,死於非命,想起笑聲可惡,真說不出的氣苦。忙上前面看時,楊燦已將來人扶住,果是地行鼠蔡英,且喜傷勢還不甚重,只紫腫了一大塊,未將肩臂打折,尚是不幸之幸。

  三人見面一說經過。蔡英說到了魏家,正見房主老驛卒在那裡收拾房舍,兩個僕人不在。一問那老驛卒,說适才來了一個鬍子老頭,和沙、崔二管家說了幾句活,便喚房主收房,說主人現已移居三道嶺,除主人衣物細軟、兵刃帶去外,餘者家具以及書籍用品被褥之類全數都送與房主。說完,三人踏雪,匆匆往三道嶺這條路走來,一會便被雪花遮住。房主只喜歡發了一筆外財,看著滿屋子東西高興,老昧昏愚,別的一概不知。行至此間,也聞得有笑聲,並不知道出了變故。剛看出你們面目,想喊問因什往回走,沒有出口,就吃姚老弟一拐,幾乎打死等語。

  楊、桃二人一聽,難堪自不用提。連番失利,那笑聲當然又是仇敵弄鬼,借刀殺人。自忖決非其敵,無奈胡行捷無故失蹤,生死之交,怎麼也得找出下落才夠交代。正自互商進止為難,忽聽身側不遠有人發話道:「無用的鼠輩!無怪人說鼠膽最小,遇見貓兒,連朋友也不顧了。念在你們吃屎挨打,外帶一場耗子耍長鞭,這麼冷的天,會在雪地裡溜出滿身臭汗,真算難為你們。還給你一條鼠命吧!」

  楊燦慣使飛鏢,能應聲打人,百發百中,自從遇警,早已入手囊中準備,因敵人厲害,笑聲時遠時近,又知敵人目力異常敏銳,拿不准一定地方,未敢輕發,及聽敵人近在咫尺,長篇大套的說,心中暗喜,悄悄取了三隻鏢,裝著側耳靜聽,猛的手一揚,照準發話所在連珠打去,敵人語聲忽止。方以為受傷倒地,三人各舞著兵器,緩步戒備著走出了十來步,果見雪地裡伏臥著一人。姚大成莽氣未改,上前便要按去。蔡英眼尖,見那人所著衣履似乎眼熟,忙喝:「且慢!」

  用腳一撥,未見動轉,那人頭臉身上雪花佈滿。姚大成也看衣服顏色材料俱與胡行捷所著相似,忙伸手翻轉他身子一看,誰說不是?胡行捷睜著兩眼,滿是淚痕,只說不出話來,身子僵直,像是被人點了啞穴,見了三人,眼皮一合,便暈死過去,雪中還有血跡。細一查看,那三隻鏢全都打中在他的腰腿之間。三人又是傷心又是憤怒,一心還想救活,怕傷了風,不敢將鏢起去,紛紛各脫重棉,將他連頭裹住,由姚大成平抱著回寨再行救治。剛抱起走沒幾步,又聽身側不遠有人發話問道:「你們想著傷心麼?原本還你一隻活耗子,你們自己偏要打他半死,再假作憐惜,這算是什麼好朋友!我那點穴法輕易難解,此時更解他不得,回寨碰他運氣去吧。你們此番到新疆,沒住幾天就死了兩鼠,燕山五鼠的名兒快去了吧:沒的叫人笑話。」

  敵人一面未露,三人全吃了大虧,畏若鬼物,空自切齒痛恨,哪裡還敢再有動作?只楊燦站定發話道:「朋友,你趕人不上一百步,上風也被你占夠了。我等學藝不精,死而無怨,此去隱姓埋名,不學成本領決不出世,但有三寸氣在,終還有相見之日。朋友既是高人,這般藏頭露尾,專一暗算傷人,豈是英雄丈夫所為!何不現身露名,我等日後也好登門領教。」

  那人哈哈大笑,答道:「做你的清秋大夢呢!你的話哄鬼!你們如肯回家學藝,老婆兒女交給誰養?再說也得容你告退呀。你們害得人也夠了,今天不過遭點小報應就難受了。我並非怕事,我的名字劉老四他准知道,不為他,我今日還不和你們逗玩兒呢。你們不痛改前非洗心革面,早晚必見得著我,不必忙在一時。再不我和你們今晚在三道嶺劉老四那裡再會,不見不散如何?」

  說罷,聲音漸遠,沒再聽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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