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邊塞英雄譜 | 上頁 下頁
一〇


  醜女笑道:「老人家不要多禮。我雙姓淳于,單名一個荻字,他們都叫我野姑娘。又因我從小好吃,學會做各省的菜,如今管著山中總廚,又叫我做女易牙、天廚星。為了易牙不是好東西,還和起外號的人打了一架,幾乎鬧出亂子,多虧這位馬玄於說合,才完的事,可是從此叫了出來,也就無法了。我先告訴你,省得他們來了又拿這個笑我。少時他們如說,你說你早知道,便算謝了我。今天下雪,不比山中東西多,只就著這裡現成的菜添炒添炒,變了變樣子,不成敬意。等到山中,我再親手備上一席請老人家吧。」

  金雷自是遜謝不迭。

  玄子笑道:「士隔三日,刮目相看,野姑娘幾時又會見人說起客套話來了?」

  淳於荻道:「我小時也讀過幾年書,你當我真呆啦!見了你們這一群就有氣,除老爺子和小周外,沒有幾個好東西,我有什好話向你們說?他們三位都是現在的忠臣孝子、義士英雄,人家真是成名多年的老英雄,不似你倚仗羊胡於年輕輕的賣老,怎叫我不敬重呢?」

  玄子道:「就你這張嘴,又愛說又傷人,就夠討人厭的,怎怪大家不愛理你呢。這裡有副藥,還不拿去煎好!朱公子病一好便要上山呢,現在吹不得風。這幾天你要招呼不好,回山告知老太太,怕不揭你的皮!」

  淳於荻哈哈笑道:「我姑媽才不會為這個說我呢,拿來吧。」

  玄子將藥遞過,命去熬煎,說:「這屋少時人多,怕病人心煩,反正不能動葷,且到裡屋安歇吧。」

  說時,一按牆上鐵鈕,一陣隆隆輕響,現出了一個小門。

  朱成基這時由劉莽扶持坐在那裡,又是神思昏昏,連眼皮都抬不起來。金雷巴不得有一個清靜地方與他安歇,忙幫同扶進隔室一看,室中一切用具比起外面還要精美舒適。三人一同招呼朱成基上炕安歇,蓋好了被。玄子說:「朱公子病重、非等這副藥煎好服了天明醒轉,不會見著大效。金、劉二兄可到外屋閑坐,等候眾人到來人席。這裡的事說起來話長,我並不是事中人,只為和老少兩位都有極深的交情,偶然遇上事,我要是沒有在外瞎跑,總有我的份罷了。平時我總愛找小周談談,今晚剛要乘雪趕去,路上便遇見了田振漢,說朱公子有病,中途折回。二位想知這裡情形,少時讓這位淳于姑娘來說,還有趣些。」

  金雷正要答言,忽聽屋頂天花板中一先兩後「噓噓」

  響了三聲。玄子勃然變色,起身對金、劉二人說道:「二位稍坐一會,如若覺著饑渴,請隨便飲食,不要客套。」

  說時淳于荻也聞聲跑進房來,笑對玄子說:「小老頭,有敵人找你叫陣呢,還不快去!」

  玄子掀髯笑道:「如今上面天還未亮,居然有人雪夜叩門,雅興倒是不淺。他們盡可發付他,卻來尋我,定非敵黨無疑,我倒要看看他是什等人物呢。你陪著他們二位好好款待,不要招人厭煩。我去去就來。」

  說罷便往室外走去。淳於荻拍手哈哈笑道:「有人上門尋老馬晦氣,這幾年來我看到的還是第一次呢。強中更有強中手,今晚不比在山上,有生客在此,莫要被人比輸了,沒臉子啊!」

  就這幾句話的工夫,金雷遙聞玄子長嘯一聲,人已到了遠處,室外通上面的道路頗長,又極曲折黑暗,雖不知是否還有別的路徑,而瞬息之間走出老遠,單說目力腳力已足驚人,果然名下無虛,好生佩服。正和劉莽誇讚。

  淳於荻插口道:「老馬不只本領高強,在我們這群人裡數一數二,人還極好,又愛玩笑,不分男女老幼,更格外顯得隨和,我兩個最說得來。他人本豪俠好義,自從天山雪峰山練成了幾樣驚人絕藝,二次出世便不常在一個地方住了。他有五個家,俱在新疆,可是都沒妻子親人,只有兩個堂房侄子和三個朋友,帶了家眷代他料理。他把許多家財分在這五處,隨時來往留住,憑他那一身功夫和絕好的醫道濟困扶危,來無影去無蹤,除了在周家能找得到他外,別人想見他卻是極難,不想這大雪深夜會有人登別人的門來尋他較量。如是尋常之輩,不用別人,單是周氏弟兄就打發他走了。我如非二位佳客在此,真想上去看看。我們今天從日裡起便出了多少事故,到了這時還有人來麻煩,真可謂多事之秋了。」

  劉莽忍不住問道:「房頂哨子響,不過叫人罷了,怎見得是尋馬老英雄晦氣?哪知不是京中趕下來的人,周家兄弟見他扎手,請將去上相助,或是別的朋友看望呢?」

  淳於荻笑道:「劉大哥,你哪知道?我們這裡是山中的耳目,不但暗室地道、退路出路佈置緊密,各處都設有傳聲的東西隨時報警。你沒聽哨子先響一下又接了一下麼?那意思就是說有遠人拜訪,非會不可。這裡決不會有江湖上人尋找,如是京中仇敵,任是三頭六臂,我們當中有一厲害的便可了事,何須尋他?來人必是刁鑽古怪、深知過節,拿話和舉動擠兌上面的人,非逼著與老馬鬥鬥不可,所以別人都不便動手。又因今晚有事,防被來人攪亂,才喊上去的。」

  金雷又問起老少兩位山主和山寨情形,淳於荻道:「將才我在外屋煮藥,已聽見你間我們馬大哥了。他不是叫你問我麼?你老人家也是成名多年的老英雄了,你們嵩山的事我們這裡都知道,怎麼這裡事你會不知道呢?」

  金雷慚愧道:「周老山主大名久聽人傳說,一則僻處新疆,相隔太遠,周老山主行事又比家主人謹慎機密。江湖傳言,他只是這裡的第一大財主,有不少山田土地,上萬牛馬,為人慷慨好善、善濟窮人罷了,就是偶然遇到他幾個親近知交,也不過說些與傳聞同樣的話,對於他的胸襟抱負、雄才大略一字不提,甚而只說他上輩周懷善精通武功,本人竟已棄武就文、以讀書耕牧為樂呢。我們遠方人怎知底細?直行到了甘肅邊界,聽說鎮邊鏢局威名遠震,仍不知是他手下人開的。昨日到了哈密,兩馬病死,承鏢局中兩位朋友患難相助,贈了車騾,拿話點醒,勸我們上山暫住,才聽出他是鏢局主人。當時昏聵,辜負了那二位的好意,不想行到此地,仍須承他賢喬梓與諸位英雄護庇才得免禍,不致自投羅網。老朽在在江湖上,奔走多年,竟是不分賢愚,異日相見,好叫人慚愧呢!」

  淳於荻道:「這也難怪。他父子連當地官府上下都安得人心,平日從不平白生事,極端裝出安分神氣,還因他好客好善,家財太廣,又在邊省地方,招了京裡的忌,兩三次派下人來窺查動靜,全仗他臨機應變消息靈通才保無事。頭一次人來,他老人家自己背了糞筐到驛道上去撿馬糞,裝呆充愣,故意讓來人和他答訕,引入山中住了一夜。好笑來的那呆瓜竟敢半夜裡私探宅院,而所有消息總簧事前俱都關緊,否則不要他們的人動手,就死於非命了。

  那廝見天剛一黑全家人睡,除周家自己眷屬外,並無什麼外客,好容易挨屋窺探走到兩老夫妻窗下,聽見周老山主在床上埋怨老夫人,家中人多,柴米油鹽用費了不知儉省,又是什麼兒孫不孝一點沒出息,不愛種地牧牛卻愛種花養鳥,糟錢可恨等語,老夫人卻怪他既要儉省,不曉得每年不做善舉豈不省錢得多,就如今天留客在家,連吃帶喝也得花上三四分銀子,自己偌大田產,有福不會享,每天還出去老遠拾糞撿草,卻來埋怨別人不會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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