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邊塞英雄譜 | 上頁 下頁


  到了一看,那五個仇敵的腳印乃是從偏向官驛土道那一面而來,想是先順驛路追趕,途中耽延了些時候,所以未在途中相遇。暗忖這些惡賊真個厲害,自從離山逃走,早防他們要跟蹤搜索,饒是沿途故布疑陣,誘他們窮追空跑,仍是不免被他們追上。最傷心是三道嶺那邊,與主人早年患難之交,又結成骨肉至親,當時情義何等深厚,不料一朝變節,屈膝事仇。只說他是因親老族眾恐遭殺戮,所以沒有幾年就告了終養,便連主母那樣賢明的人都深信不疑,臨危授命,想付以托孤之重。

  日裡劉莽說他可疑,自己還以為不致如此涼薄,誰知他竟圖了兒子的富貴功名,不特認賊作父,而且忘恩反噬,打算把至戚至交的遺孤綁獻仇敵,真是天良喪盡,豬狗不如!若非天降大雪,誤行到此聽出好謀,今天趕到三道嶺,豈非自投羅網?隨想隨往院中縱去,落地一看,自己室中燈光搖搖,微聞病人呻吟之聲,心中一驚,暗罵:「劉莽蠢才!真不曉事,這是什麼時候什麼境地!小主人就是醒轉索要飲食,也應低聲囑咐暗中取用,怎便點起燈來?」

  探頭一看,堂屋通甬道的那扇小門業已關閉,正待回身仍從窗戶縱進,猛覺腦後一陣冷風吹來,又勁又急。

  老者久經大敵,知道有人暗算,喊聲「不好」,不敢回身,忙向右側一縱避開來勢,剛剛一手去摸懷中暗器,按劍準備敵時,忽又聽牆頭上有一人低聲說道:「不是外人,快隨我走!」

  接著眼前一晃,聲隨人逝,一條黑影如飛鳥鑽空越牆而去,再看牆上低聲說話那人已無蹤跡。心中懸念著室內病人,也無暇揣測來人是何路數,輕輕縱到窗下,用手一推隔扇,聽見裡面有人用手輕輕彈了兩下,知道劉莽尚在室內,料定來人是友非敵,心下略安,連忙縱身而入。正待數說劉莽,忽見燈頭上燈光側面坐定一個連鬢鬍子,正與少年按脈,旁邊站著劉莽和田振漢,料是請來的醫生,當時未便上前請教,只得站在一旁相陪。暗中留神看那醫生,身材不高,卻生得豐頤廣額,朱顏大耳,二目神光炯炯,只可惜鼻珠上有手指大小一個殘缺,美中不足。正贊他儀錶不俗,既是二周兄弟邀來,雪夜到此,心非無名之輩,猛一眼看見那鬍子中指上套著三個金環,好似聽人講起過。

  靜心一想,忽然省悟,不禁吃了一驚,暗忖:看這人面貌打扮與手上金環,不就是當年江湖上傳說、名震天山南北的老少年、鐵煞手、三環套月,又簡稱三暗號神醫馬玄子麼?老主人在時,曾借求醫為名,三次派人專程聘請他入山相會,俱未尋著。

  最後聽人說起,他因在天山白聖峰下遇見禿賊啞僧林空了,狹路逢仇,動起手來,正在不分勝負,不料林空了預先練就一隻惡猿,埋伏在雪壁旁邊;出其不意縱將出來,打算挖瞎他雙目,幸而他眼明手快,一掌雖將惡猿劈死,身上卻中了林空了乘隙打來的飛蝗蒺藜,鼻子還被惡猿抓破了一個洞,多虧他來了兩個有力的援手,才將禿賊逐走。他和禿賊原是不世之仇,以前已然見過幾次勝負,自這次負傷,自覺本領還是不濟,立志就在白聖峰危崖絕頂冰山雪窖中苦練內功,如不練到一舉手便將仇敵殺死,決不下山。那峰離地千百丈,終年冰雪堆積,上豐下銳,就是有本領的人也上不去。

  他上到峰腰不能再進,費盡辛勞想了許多方法,幾經接厲才懸了上去。另由他的好友萬里孤行冉飛在峰下將食糧用具用長繩與他系上,每隔半年前去接濟看望,一上一下遙遙手語。他上峰苦練不久,便降伏了峰頂盤踞的一隻雪虎,乃是天山路上數一數二的人物,業已六七年不聽人說起,不想今在此相遇。如若是他,周氏兄弟能得此人為友,後面五人怎堪一擊?難怪他們不放在心上呢。

  正在沉吟,忽聽那鬍子對病少年說道:「老賢侄一路勞頓,多受風霜,加上驟遭大故,冤憤填胸,悲苦過甚,再加了幾層寒熱煎逼,看似感冒,病根已深,幸而遇見了我,雖可包愈,還得養息三五日始能復原呢。」

  說罷,回頭向著田振漢道:「雪中死屍已被敵人發現,後院五個鼠輩雖不足慮,後來諸人卻有兩個能手在內。我們縱然不懼,到底時機未至,終以隱秘為是,但能敷衍過去不和他們破臉,使其自退,方為上策,否則敵人源源而來,從此多事了。如不打算動手,病人在此,至遲天明,不被後院鼠輩發現,也必為老賊看破。少時我走後,可告知周氏弟兄,說我將他三人連同行李一齊帶走。車騾有鏢行烙印,只說暫存此處,看見無妨,叫他和那兩位不可妄動。來人後援太多,有官府相助,事情不鬧則已,越鬧越大,以免惹出亂子,老頭子又生氣。那房上下和院牆外的雪中腳印,可請那兩位寶貝或是填平或是想法掩飾,小周不要再裝腔捉弄人家,便可無事了。我估量大雪雖止,有五個鼠輩在此,老賊當派能手在四外撒網,必不在未明以前投店,驚人耳目。你快去將他們車上看看,除空車外不要有一件東西遺留在此,車輪上綁的木塊草索也要急速去掉。快去快來,我們好早些走。」

  田振漢聞言,應了一聲,穿窗而去。

  老者聞言,更料是馬玄子無疑,知道行藏人已早知,忙向那鬍子致謝道:「久仰馬老英雄的大名,不想今日窮途幸會,又蒙拯救我等危難,真是感恩不盡。」

  那鬍子掀髯笑道:「小弟雖知道二位用的俱是假姓,可是真姓名也是得之傳聞,素昧平生,怎得相識?再者,小弟今年不過三十二歲,只賤鬚生得長些,也未便受老兄如此稱謂,叫我玄子如何?」

  老者因前聽人傳說,三暗號神醫馬玄子生平有一怪脾氣,年紀不大,卻最喜人稱他老,故此冒叫一聲,不想正合了他的胃口,便也湊趣道:「小弟金雷,草字春霆。這是我兄弟劉莽,這是我老主人的三少公子成基,字繼武。小弟等三人來歷,想已難逃諸位高明洞鑒了?馬兄雖在英年,早已威震天山,名重江湖,又加生著這一部美髯,風儀出眾,老英雄三字當之無愧,何必如此太謙呢?」

  馬玄子喜道:「原來你老哥便是當年鏢打四凶、獨劈八怪,人稱玉面神鷹的金老英雄麼?日前聽小周山主說,據他涼州手下達官歸報,只說有一姓陳的老者同了一位姓李的朋友保住一位少年公子,時而裝作騾夫行商,時而改扮運樞回籍的外省客人,由河南、山東一帶起身,經由陝、甘、涼、肅一帶,對早時晚,繞行大道小路,似往新疆而來,不時有各地方隱姓埋名、以前曾與嵩山老寨主通聲氣的人們前去迎候,行路虛虛實實,到處布有疑陣,明明見他車馬往東走了下去,不久又有人在西路發現,有時更特地往回繞走。每次起身不幾天,必有京中趕下來的爪牙跟蹤覓跡,偏巧都落在三人後面。

  來人在自搜尋了兩天,等到發覺撲了個空,再往下追,仍然神龍見首,鴻飛冥冥,鬧得京中左一撥右一撥派了不少的人,仍是無用,只管跟在這三人後面,沙漠戈壁裡東跑西馳,疲於奔命。那三人卻和沒事人一般,每日聲東赴西、說南往北的按站前進,連鎮邊鏢局那般聲氣靈通到處有人,都幾乎被他們瞞過,前日竟公然到哈密城內投宿。到了夜裡,想是看出風聲越緊,情勢危急,偏巧那時駕車良馬突然倒斃。

  鏢局中人早就奉了小周山主之命,斷定那三人定是從嵩山被難時逃出來的朋友,弄巧還許是投奔自己而來,吩咐隨時留意照料保護,便借贈了兩匹健騾與他們,並勸他們去拜山投止。老者受了二騾,卻說另有投奔,再三遜謝。鏢局中人連忙連夜飛馬往山中送信,說三人並非前來投奔,看神氣是往三道嶺去。

  「這事不料被老山主知道,將小山主喊去大罵一頓,說他為德不卒,不管來人是否投奔自己,如真是嵩山來的,要在這裡死於仇敵之手,傳到江湖上去,必說自己在以光復先朝為名,此事卻袖手不管。休說無顏見人,也問心不安。如今天降大雪,适才得報,京中爪牙業已派出三四起,路上固是危機四伏,如到了三道嶺老賊家中,更是羊入虎口,休想活命,必被獻與仇敵無疑。即便事後殺了老賊全家,也幹事無補。你們怎這般糊塗!越罵越急,不知怎的一句話說過火,將座中一位淳于姑娘說生了氣,一會獨自騎馬下山,準備與京中來人見個高下。小山主也著了急,帶了多人出去尋找。等到遇見淳于姑娘,才知她在雪中已做翻了一個京中下來的能手,並知你們已到周氏弟兄家中。周氏弟兄也是他們同宗,日前得信在此守候的。

  「今晚田振漢來說,那老少三人已投宿到此,少的一個染病甚重,請小弟到此醫治,並說周家弟兄原想盛筵款待,因二位兄台不肯說實話,恐招疑忌,未便當時出來相陪,已想派人與山上報信。田老兄弟已在路上與他們相遇,約同在此相聚。雪中屍首已被對頭發覺,京中兩起爪牙也要先後到此,黎明後一個應付不過,周謙兄弟年少氣盛,喜玩花巧,還許有一場惡戰,來人恐怕一個也難回去,到時小弟還須暗中相助一臂之力。現在三道嶺萬不能去,朱公子病須調養,此地更難久停,且到左隔壁頭一家的地室內存身。因為那裡上面雖是一所空屋,地室中設備般般俱全、原為應付緊急之用。就請過去如何?」

  說時田振漢已拿了車中餘物穿窗而入,說:「小山主與淳于姑娘兄妹等俱已到齊,分扮作日裡投宿的行客,暗宿在各室以內。這間房,周謙曾對先來五人說是空的,既打算不和來人翻臉,還須收拾一番。請馬兄帶了三位快快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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