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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南曼深知三毛雖只十六七歲,人頗機警心細,便將所聞轉告鐵笛子和文嬰。三人正在低聲商計,準備命人去往山口向村中弟兄姊妹發一信號,一面留在當地察探這兩人的虛實。木魚之聲已似由遠而近,聽去似由右側一條山徑上緩步走來,因有樹林崖角擋住,那一帶肢陀林木又多,人卻無法看見。亭中兩人已各歸座,似在暗中戒備,表面卻作從容、若無其事光景。鐵笛子何等眼亮心明,雖未看出這兩起人是敵是友,照此情勢雙方必是對頭,如非有意尋敵,也是狹路相逢,否則亭中兩人不會那麼緊張,並帶驚疑之容,斷定少時必有事故發生。敵人之敵即我之友,假定雙方來歷不明,均非善良,也可坐山觀虎鬥,相繼而行。

  主意打定,仗著地勢得看,便告二女暗中留意,照樣說笑飲食。那木魚之聲來得甚慢,聽去似往這面走來,隔有頓飯光景還不見人,亭中兩人又分別探看了兩次,也似被崖角擋住,不曾見到。又隔了一會,和尚未來,三毛卻由房後繞回,將鐵笛子請到後面,悄說:「亭中兩人果極可疑,連昨日夜裡也未臥在樓上,他那長指甲能屈能伸。今日麼師前往送酒,便見他用細絲線綁在手掌之內,不知怎會屈伸如意,這非是兩個強盜不可。」

  鐵笛子還在追問,忽聽外面二女笑說:「這和尚怎麼這等神氣!」

  忙即走出,坐回原位,和尚已由前面敲著木魚緩步走來,看去果然奇怪可笑。原來那是一個身材瘦小枯乾的和尚,殘冬天氣,穿一件粗黃葛布的僧衣,洗得卻是十分乾淨。人本瘦小得出奇,又在低處走動,遠望宛如一個十一二歲的幼童,走得又是極慢,上身不動,僧衣長可拖地,仿佛腳底有什東西托住,向前緩緩移動,決看不出是在走路。所敲木魚小得可憐,只用一手拿住敲打,但是響聲極大,老遠都能聽到。這時太陽剛往西下,還未落山,和尚正由淺坡下面走過,相隔一近看得更真,斜陽光中照見和尚面如黃蠟,生得愁眉苦眼,五官仿佛擠在一起,頭又極小,看去雖極醜怪,神態卻極莊嚴。

  年紀老少雖拿不准,決不會小。三人都是行家,暗中留意,自從發現以後,看出他呆立地上木人一般,身子僵直,緩緩前移,一手下垂,動都不動,眼皮未見眨一下,料知決非尋常人物,互相對看了一眼。

  文嬰正要開口,問那和尚仿佛功力甚深,為何這等光景。忽見和尚立定,先把頭微抬,朝崖上看了一眼,再往前移去。亭中兩人被他一看,直似吃了大驚,觸電一般,不約而同突然並起。剛一離座,又似這樣慌張有些示怯,又同歸座,可是還未坐定,對看了一眼,嘴皮微動,大有驚慌失措、坐立不安之勢。內中一個忽然目射凶光,滿面怒容,由亭中走出。山亭相隔下面約有三四丈,和尚已由三人所坐小坡旁邊走過,順路轉往正面,三方恰成了一個上下不等的三角,誰都可以看到。亭中兩人略顯驚亂,轉眼也就恢復常態,只是二人一內一外,外面的一個業已走到半崖坡上,另一個憑欄獨立,人已離席,假裝閑眺,目光卻註定下面,手伸腰間,好似握有兵刃暗器之類。同黨立處也似有心偏向一旁,與之斜對。和尚卻若無其事,右手木魚敲個不停,左手仍是下垂不動。因其行動遲緩,前一人業已走到半坡立定,和尚還未走到崖下,只朝二人仰望了一次,頭都未抬,亭內外兩人卻是如臨大敵,外面從容,內裡緊張,連想故意遮掩,氣已無法沉住。

  三人均知雙方就要相對,雖不知那和尚來歷,但見亭中兩人業已現出本來面目,神情凶狡,誠中形外,一望而知不是善良之輩。兩個對付一人,和尚人生得那麼瘦小,動作又慢,雖知此是一種獨門功夫,表面看去到底強弱多寡相差。再一想到三毛所說亭中人揮金如土,夜出早歸,雙手指甲均可拗轉、隨意屈伸等等可疑情形,由不得對和尚生出同情之感。尤其二女都是生具俠腸,疾惡喜事,這類功夫又和鐵笛子一樣,只聽師長說過一兩次,從未見到。和尚生得那麼瘦小枯乾,亭中兩人本領雖然不曾施展,動作輕快,面又機警,亭外一個腳底功夫極好又已看出,越發偏向一面。

  南曼還在心裡,文嬰年紀最輕,更是天真,忍不住悄聲說道:「那和尚雖不像個庸手,走得這等慢法,敗了准死,勝了也追人家不上,對方又是兩個,吃虧太多。我看那兩個穿得非僧非道的既不是什好人,和尚來歷雖然不知,怎麼也比這兩人好,我們到時幫他如何?」

  鐵笛子連經好幾位前輩老俠傳授,老鐵笛子更是見多識廣劍俠一流,知那和尚必早探明敵人在此,特意運足全力而來,看去瘦弱遲鈍,實則耳目靈警已極。此時三方相隔均只兩三丈左右,因那崖頂縮在裡面,坡下小徑斜伸向左,和尚到了前面然後折轉,業與自己這面高低差不多。文嬰語聲雖低,難免被其聽去,本想勸阻,不令開口,繼一想,此舉正好利用,好在相繼行事,暫時並不出手,便用頭微點,低聲笑答:「文妹此言有理,不過我看這位大師父如非必勝,不會來此。人家定有過節,仇恨決不在小,我們只防他那對頭逃走便了。」

  說時暗中留意,見和尚的頭微微側了一側,似已驚動,對面兩人仿佛全神貫注來敵,別的均未留意。暗忖:「我們的話似已被人聽去,雙方業已對面,崖上兩人對和尚也必仇恨深重,狹路相逢,雖在警戒,並無逃意,頗似旗鼓相當,人又多出一個,亭中那人手中還暗藏有兵器,此時相持不動,出手必辣,第一次見到這種打法,真有一個看頭。」

  看見汪四嫂尚在屋中做事,不知外面就要發生惡鬥還不怎樣。三毛立在旁邊,早聽出三人口氣,兩次想要開口,均被南曼止住。恐其年少氣盛無知犯險,或是把話說錯,留下後患,便借要酒為名,喊往屋內,再藉故跟進,匆匆囑咐了幾句,走到外面一看,雙方仍無動作。文嬰見夕陽已快銜山,和尚到了坡前,便面向山亭,不再移動,手中木魚敲得越響,仿佛向那兩人募化一樣。亭外的一個,便是三毛所說姓馬的客人到了半崖坡上也自立定。木魚越敲越急,亭內外兩人神情也似越發緊張,各將一雙凶睛注視在和尚身上,絲毫不懈。文嬰知這兩人明是強仇大敵,相逢狹路,如何長此相持,誰也不肯先發?想要開口,又因鐵笛子連番示意,不便多說,心正奇怪,忽然發現亭中還有兩個酒樓送菜的么師似問過客人正收盤碗,忙在一起,亭中那人忽然側顧么師,嘴皮微動,也不知說些什麼,目光卻仍看定下面,並未回頭。想起此時路靜人稀,又是殘冬時節,遊人早已歸去,這兩人莫要支使么師出什花樣,忍不住悄告南曼:「亭中還有兩個麼師,莫是要等人都走光才動手麼?」

  鐵笛子聞言,瞥見內一么師業已拿了盤碗由崖那面走下,忽然心動,暗道「不好」,因恐亭中兩人警覺,忙由屋後穿出繞崖而過,仗著身輕行速,晃眼繞過崖去,見那麼師業已走到崖腳,將提盒盤碗放在去往酒樓一面的平石之上,待要轉身往崖前走去,因有崖石擋住,上面兩人又對和尚全神貫注,並未看見,忙將么師用手勢止住,喊往一旁,先打出平日信號,再行低聲探詢。

  新桃源這些男女英俠善名遠布,幾于無人不知,雖然諸俠形跡隱秘,近山一帶的居民只當人在秦嶺隱居,不在當地,每次出現形貌又都改變,輕易不露鋒芒,有時人們受到救濟,還不知道是誰,那信號卻都曉得。那麼師又是一個窮人,由汪四嫂手裡得到過兩次周濟,說是諸俠所贈,知其相識,無奈汪家母子不肯吐露,幾次想要當面拜謝,未得其便。汪家酒肆來往的都是一些窮酒客,怎麼留心也看不出,只得罷了。不料無心相遇,形貌雖未見過,身材卻與所聞相等,驚喜交集。正要禮拜,鐵笛子忙即止住,問出亭中那人姓穆,未說名字,今日酒才吃了一半,不知何故生氣不吃,先命撤去。後來又說山下和尚吵得心煩,如能多約數人將其趕走,不聽就打他一頓,事完重賞,有一個算一個,只肯上前,全都有份。么師見那和尚瘦小可憐,無故打罵趕走於理不合,無奈這兩客人財勢仿佛甚大,脾氣古怪,說到必要辦到,不敢違背,又貪得點銀子回家過年,打算先用好言勸告,請和尚離開,再在暗中遞點子(打暗號),說那兩人最恨和尚,不肯施展,向他捐募無用,如肯假裝被逐,不敲木魚,避往一旁,得了賞銀與之平分,不聽再往酒樓和人商量等語。

  鐵笛子聽出二賊陰謀,照此情勢,必知敵人不肯傷害善良,特意用銀子買動無知的人向其打罵,分去對方心神,冷不防暗用煞手,越發憤怒,對於和尚也更同情,忙告么師:「可速歸告東家,此是兩個惡賊大盜,所說你萬不可聽,連亭中同事也須設法喊下。和尚是二賊的對頭,本領甚高,轉眼雙方就起惡鬥,如非見你二人尚在亭內恐遭波及,業已發難。如缺錢用,我會給你,你還要代我招呼別人,不令近前來看熱鬧,以防二賊拿人做擋箭牌,一個不巧不死必受重傷,絲毫疏忽不得。幸而這裡人都散居,和尚募緣看慣無奇,又當吃飯時節,無人出視,還好一些。不過,你回到亭中喊人時絲毫不可露出真意,只說下面人少,要他幫忙,到了下面,你們速往酒樓那面,見有人過來速即攔住,也不可以多管閒事。二賊如逃,急速避開,別的話不必多言,快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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