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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門簾起處,瞥見樓上又有兩個華服少年走進。文嬰剛剛探頭外望,忽然縮退歸位,鐵、南二人也看見了一眼,覺那二人少年英俊,仿佛那裡見過。再看人已走往東小問雅座之內。跟著又走進三個,年紀最大的不過四十來歲,余均少年,看去全像練過功夫的人。三人也吃得差不多,文嬰忽又催走,鐵笛子隨即會賬起身。出門時節,文嬰業已先行,由人叢中穿過,快要下樓,鐵、南二人因想就便看那頭陀一眼,見樓上夥計往來忙亂,酒客紛紛來去,剛立得一立,夥計一聲高呼「送客」,頭陀恰巧回過臉來,朝二人看了一眼。

  二人見他面如黑棗,又吃了幾杯,越顯得黑中透亮,前額寬突,深眼大鼻,闊口朱唇,兩顴高起,一雙濃眉緊壓眼上,又闊又長,快要連成一字,二目凶光閃閃,形態更現獰惡。二人本意不願多事,見對方也似不曾留意,便在店夥謝客歡送聲中走往樓下。南曼在後,瞥見東小間雅座門簾微動了動,只當偶然,一心專在頭陀身上,只顧尋思記那形貌,就此放開,也未再和同伴提起。到了門外一看,文嬰正在前面道旁緩步相待,面色似頗緊張,樓旁系有幾匹馬,南曼悄問:「我們情同骨肉,你到底有什為難的事,方才見什可疑形跡麼?」

  文嬰忙答:「南姊不必多疑,將來自知。」

  南曼看出她神情有異,分明方才樓上有什發現,疑與頭陀有關,忍不住又要探詢,被鐵笛子止住,文嬰也未再提。由此三人往前趕路。

  走到黃昏將近,正要投宿,鐵笛子忽然心動,悄問:「我們今夜向一相識人家投宿,不去住店如何?」

  文嬰首先贊好,所經也是一個小鎮,地名雙井鋪,開著兩家客店,鐵笛子領了二女穿鎮而過,由鎮旁田間小路又走兩三裡,到一小村之中,尋人投宿。主人是個小康之家,本人在外為商,家中還有父母兄弟,種著幾十畝田,本不在鐵笛子救濟之內,但他人最義氣,去年救災時先慕義商之名,到處物色求見,再和七俠無心相遇,對面一談,越生敬仰,曾以全力相助,人也精明,前在濟南再遇,曾經約定便道往訪,知他人已回家過年。剛一叩門,恰巧本人迎出,鐵、南二人本不瞞他,又曾約有暗號,見面便自認出,立時歡迎進去。

  主人姓宗名采臣,雖幫過七俠的忙,以前出了不少的力,也曾得到鐵、南二人的好處,人又豪爽好交,雙方情分頗深,無形中成了七俠的一個得力下手,常代出面奔走各地,做那救濟窮苦之事。七俠照例給他川資,並不要他破費,便是這次尋他,也因日前約定在他家中相見,就便托他明春去往濟南代辦二人未完之事,故此賓主盡歡,無須客套。吃完夜飯,采臣知道三人連日勞倦,早代安排臥處。睡前鐵笛子忽然背人將他引往外屋,談了幾句。南曼見鐵笛子第一次背她與人說話,心中奇怪,笑問:「你和主人說些什麼?」

  鐵笛子笑對二女道:「事情還拿不定,我先不想打擾主人,打算到了店裡抽空尋他,托上點事,便即回店安眠。誰知要進店時,忽然發現門外有兩匹快馬,前在來路酒樓吃飯起身時曾見同樣兩馬系在門外,雖然另外還有幾匹,看那意思剛到不久,以這兩匹馬最好,並還有人照看,也似主人帶來。南妹下山不滿一年,你曾隨我在西北路上往來,又往天山去過兩次,這類北天山所產異種良馬想必一望而知,怎會不曾留意?」

  南曼聞言,忽然想起前事,笑說:「那馬共是五匹,系在一株樹下,果然有兩匹最好的。方才只顧與文妹說話,那馬也曾看到一眼,雖覺眼熟,不曾留意,聽你一說才得想起。如我所料不差,多半還是後來東小間雅座那一夥少年酒客的呢。」

  鐵笛子便問:「你怎知道?」

  南曼答說:「先上樓那兩少年一望而知是個會家,內中一個小襟裡面還掛著一根極講究的馬鞭子,露了一點在外面,轉眼人便走進。這類異種名駒決非常人所能乘騎,全樓上人雖然不曾細看,除頭陀外只有後來五人像是會家,馬又五匹,剛剛合數,也許內中兩人繞路走來,人已先到店裡,無心相遇,素昧平生,莫非你又看出什麼花樣麼?」

  鐵笛子暗中留意,見文嬰無什表示,正在出神,也未開口,笑說:「南妹料得有理,我們累了兩三天,明早還要趕路,你兩姊妹請各安歇,我往對屋去睡了。」

  南曼見天剛黑不久,雖然連日辛苦,酒足飯飽之後人並不困,便是文嬰也說並不覺倦,照她平日性情,必要談上些時,如何剛放飯碗便催安眠,心方一動。鐵笛子忽將二指微伸,打了一個暗號,料知發現可疑形跡,當夜也許有事,應在二更左右,暗令自己留意,但不要別人知道,回憶前情,料與文嬰有關,便將頭微點,二女隨即安歇。南曼見文嬰也是和衣歪倒,拉過一床薄被蓋在胸前,連鞋也未脫掉,並還笑說:「我真疲倦,懶得脫了,我們就這樣橫臥,如睡不著還可談天,南姊你看可好?」

  女主人已被謝走,文嬰說完立時就勢臥向炕上。

  這類火炕大都臨窗而建,主人待客又極周到,炕火本旺,室中又添了一個火盆,二女由冰雪寒風中長路趕來自更覺得暖熱。南曼本想稍微打一個盹,睡到二更左右起身去往對屋探詢有無動靜再作道理。為了室中溫暖舒適,雖有一身好功夫,連日奔馳惡鬥,難得睡足,先和文嬰對面談了幾句,後見對方睡意甚濃,不便驚擾,也將雙眼閉上,心正盤算未來之事,不知怎的,微一迷糊,就此昏沉睡去。

  過了些時,隱聞後窗彈指之聲,知是鐵笛子,料有事故,因在夢中翻了個身,也未理會對面,匆匆伸手朝窗上回彈了兩下,表示醒轉,覺著室中光景黑暗,天上卻有月光透進,下弦殘月光並不亮,仰望窗外滿空寒星,恐驚文嬰,正要悄悄起身,開門出見,忽聽鐵笛子低語道:「你是怎麼睡的,把一個大活人丟掉竟不曉得,文妹吉凶安危尚還難料,還不快些隨我尋去。恩師只此一點骨血,如有不測,將來回山何顏再與恩師相見。」

  話未說完,南曼忙即轉身回頭,殘月昏光之中對面隆起一條,分明有人側臥在那裡,正以為鐵笛子故意說笑,伸手一摸,竟是一卷棉被彎在那裡,上面照樣搭著一條薄被,桌上油燈業已熄滅,料知不妙,且喜兵刃暗器均在身旁,匆匆縱起。剛要走出,又聽窗外急呼:「南妹,我往西南方樹林中等你,莫要驚動主人,你快些來。」

  說到末句,人已離開,微聞對面房頂上冰雪響動,又有關門之聲,心疑主人已起,怎又不令驚動?匆匆追出,人已無蹤,料已越牆而過。見門已關,並未有人走進,心雖奇怪,鐵笛子走得這快,分明是已危急,心中憂疑,忙即跟蹤,由房頂上越過。

  這一帶積雪較淺,也有好幾寸深,一鉤殘月朗懸空中,光雖不強,雪月交輝中四面景物還能看出,上房時節無意中還踏到一個腳印,過去便無,也未細看,暗忖:「他的輕功在我之上,不是縱是太急,怎會留下腳印,方才又聽關門之聲,卻不見人,是何原故?莫非房上房下都有人走出不成?」

  心中尋思,目光到處,瞥見門外野地裡寒林蕭森,千里一色,天已三更左近,到處靜悄悄的,只聽朔風呼呼,夜景幽絕,景物荒寒,哪有人跡?正想朝西南方追去,猛瞥見左側寒光連閃兩閃,回頭一看,房側現出兩條黑影,手中還拿有兵器,正飛也似往相反一面馳去,料是敵黨。惟恐蹤跡洩露,連累主人,又知鐵笛子本領高強,機智絕倫,黑雕約在當地相待,也是夜間到達,可以相助,不必忙此一時。防患要緊,不顧追趕,忙即回身縱去,相隔不遠,當時趕到,人未下落,業已看出神氣不像,那兩人雖然拿有傢伙,並非合用兵器,一個還是一柄獵叉,一個竟是一柄斷去半截的馬刀,打扮也更不像,同時發現另外暗影中也有寒光微微閃動,心方醒悟。

  那兩人本往回走,想尋同伴發話,忽見面前有人縱落,吃了一驚,一面閃避,看意思是想動手,剛呼喝得半聲,忽然低聲驚呼道:「大爺剛走,如何趕回?」

  餘人還有十來個,都是當地村民,南曼出時為防萬一,曾將面具帶上,這些均是受過周濟的苦人,知其誤把自己當成鐵笛子,忙喝:「我不是他,但是他的同伴,你們在此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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