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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三元本來有點心虛,又見主人前後口氣一樣至誠,似知對頭厲害,下手太辣,不願自己趕去栽跟鬥,又不便明言神氣,想了想只得見風收篷,忍氣歸座,表面仍裝沒事人一般,飲酒說笑,神色如常。畢貴酒後受氣,當著主人好生內愧,本來悶坐一旁心中想事,忽然低聲悄問:

  「趙大哥,你的耳力不差,想必聽出,天下哪有這樣快腿,就是會飛也沒有這等神速。第二次話剛說完,人便由旁窗越過一排草堆,到了前面坡上發出笑聲,你這中間多少有點耽擱還可理講。方才留神靜聽,你由旁窗趕過時,這裡笑聲分明剛起,轉眼便遠出十好幾丈,我們連問余富和崔二莊主,都說人只一位,豈非怪事?話又說回來,我們白泉居所見矮酒客原是兩位,算他不止一人,故意裝神鬧鬼戲弄我們,不能配合得這樣嚴絲合縫。就有幫手,也真快得出奇。去年救那水災原有七位義商,一個人決不能辦這許多的事。莫要連兩位都不止,七人都來,由一位出面,那六位全變作他的化身,聲東擊西,此呼彼應,故意迷亂人的耳目吧。」

  三元聞言,立被提醒,轉向崔文笑道:「我弟兄業已甘拜下風,就是奉命差遣,概不由己,也必知難而退,決不拿雞蛋去撞石頭,何況本來沒有此意。不過我弟兄在公門中四十年,無論地方上和江湖朋友之中大小有個名姓,就這樣糊裡糊塗交待過去,傳說出去豈不是個笑話?我弟兄是好是歹早晚分明,總算和二位莊主相交多年,令姊丈因病不能見客,只好將來見面再行領教。多蒙崔莊主盛情厚意,我弟兄飯飽酒足,不敢再多打擾,只請問一句話,說完立時告辭如何?」

  崔文原極精明幹練,機警不在二捕之下,料知薑是老的辣,這次問出話來必在筋節上面,但又不能不理,只得從容笑答:「趙老班頭,我雖不像家姊丈和你有同門之誼,自來因親及親,因友及友,不說別的,就是多年相交,也非尋常朋友之比,真要知道而能說的,哪有不說之理?方才小弟所說實是為好,你說這幾句未免見外了吧?」

  三元聽出口氣不對,忙賠笑道:「崔莊主不要多心,恕我口快心直,請你代我想上一想,是否為難。如今官府下了嚴令,暫時雖無他意,非要訪出這位朋友來歷姓名不可,既當官差,有什法想?這位朋友如肯見諒,我們的來意和本官所說的話他全知道,也用不著隱瞞,只肯見上一面,怎麼都好商量,哪怕全照他的意思敷衍公事均無話說,他偏不諒苦衷,豈不為難?別的我都不問,你兩位郎舅想必和他見過不止一次,見時也許戴有面具,至今不曾看出本來面目都在意中。不過人未見面,口音總聽得出,莊主可曾覺著這位朋友的口音到底是男是女,每次所聞是否一個地方的口音,有無異處,大概知道,便我們方才也聽出中有一次是女子的口音,這並不算隱秘的事,請回答一句真話總可以吧。」

  崔文暗罵:「老狗腿哪知厲害。你分明見影無雙在省城內外兩個月來做了許多大案,以為不止一二人所為,必還結有幾個同黨暗中呼應,弄些手法,故示神奇,想由我嘴裡探出真情,以便多約點人連明帶暗一齊下手,這不是在做夢麼?你們平日狐假虎威,陷害良民,明知是個硬釘子,還要拿頭硬往上撞。你們活得不耐煩,我卻不能違約自找無趣呢。」

  念頭一轉,接口笑道:「我當有什大事,原來問他口音,這位大俠也真奇怪,如說假話我不是人,趙班頭一點料得不差,每次相見他都戴有面具,始終看不出他的本相。他那口音也是時女時男,除身材高矮裝束相同,通體一身黑而外,我所聽到的語聲實不相瞞簡直沒有一次同過,至今我還不明白他是什麼用意。如說救水災的七位弟兄全數來此,原近情理,但是怎麼交情深厚,本領高強,休說異姓兄弟,便是同胞骨肉也應有個高矮胖瘦之分,如何沒有一次不是一樣身材和打扮,連所帶的兵刃包袱,甚而胸前紮包腰帶,所打的結扣,所穿軟靴的壞舊痕跡,都會一點不差,這是什麼緣故呢?」

  說時,趙、畢二捕均以全神貫注在對方面上,實看不出一點有意誇大形跡。心想:「主人雖是江湖能手,穩練沉著,不動聲色,一則相交多年,二則他兩郎舅的家財這一次的損失決不在少,就算對頭厲害,被他嚇破了膽,必須照他所說,不敢違抗,好端端割了他的肉,還要丟人,到底不是什麼高興的事,為何還要張大其詞,代人說話?如恐對頭聽去,此時人在房內,語聲不高,何況對頭明已示完威走去,就不敢說,眉目之間多少也有一點表示,不應如此斬釘截鐵,沒有商量,莫要對頭真是有點鬼門鬼道就更麻煩了。無緣無故碰著這樣瘟神,回衙路遠,風雪天寒,人跡稀少,敵暗我明,一個不巧先吃上他一場苦頭,丟人更甚,也最冤枉。光棍不吃眼前虧,君子報仇三年不晚,這裡已問不出所以然來,還是以假作真,」

  以真作假,及早離開此地,在雙方未破臉之下另外設法尋人打聽要好得多。」

  雙方說完,便由三元領頭立起,謝教謝擾,告辭回去。主人也未挽留,只在出門時好似東西看了兩眼,重又低聲囑咐道:「我們多年好友,不怕見怪。二位班頭,今日最好回去,就有什麼迫不得已,據我所知,省城這許多名家便未吃過苦頭的也都得到警告,內中並非沒有恨極的人,只是無可如何。再說,人家做得也真能得人心,沒有褒貶二位班頭,多尋一次人多留一點痕跡,白給人家添煩,還要生氣,能夠袖手、兩不相犯,決無一人敢去告發。就算有個把冒失鬼,也必徒勞無功,多找無趣。最好向縣太爺面前直言奉上,大家方便。否則,我雖不敢斷定二位班頭必敗,這位洪大老爺恐怕先吃不住呢。」

  二捕聽他一再叮囑,連趙三元平日最自負的人也有一點發毛,只苦幹回去無法交待,就能搪塞一時,將來如何銷差?略一盤算,決計回到丁三甲那裡,看他回家沒有。此人最是忠厚恭順,又是岳家多年的老佃戶,連哄帶嚇怎麼也能套出一點線索,於是冒著冰雪寒風又往回趕。二捕多年老公事,見多識廣,機警陰沉,方才聽出對頭口氣不善,雖因不曾破臉明敵,不至於以毒手暗算,既已說出相見之言,必有顏色顯出,也許埋伏中途隱僻之處冷不防開上一個玩笑,飛賊影子不曾見到,先丟一個大人,從此英名掃地,以後拿什面目去見那些江湖上的朋友,想到這裡,早已不約而同存有戒心。

  當著主人還不露出,到了路上立時耳目並用,兢兢業業,一直都以全神貫注,稍有風吹草動忙即暗中戒備,分頭注視,以防對頭突起發難,使其啼笑皆非,似這樣小心謹慎,步步留神,一直走過三裡河,眼看丁三甲所居村口就在前面,並無事故發生。忽然想起對頭除在白泉居無意相逢,是否本相還不可知,出現了一次之後以後再見,不是黑影一閃,便是變化飛騰,使人莫測,底下更是只聽譏笑之聲,蹤影皆無。這等詭秘隱藏神情,他必還有許多事情要做,大白日裡怎肯使人看出他的形蹤,何況這條路上,都是冰雪鋪積的田野,兩頭人家村落相隔均遠,就有人家也不在大路旁邊。樹木早都凋零,只有滿樹冰花積雪,不能藏人。如有動作,老遠便可看出,對頭又喜故示神奇,決不明處出面,白擔了一路心,真個冤枉。

  二捕互相對看了一眼,正在又有氣又好笑,忽見丁三甲由門內匆匆走出,見面請安,笑問:「方才聽說二位班頭尋我,方才回來,趕往白泉居,說二位已早走去。我後悔今朝不該出門,以致失迎。又防趙大爺尋我有事,恐孩子們沒聽清楚,正想親往白泉居打聽,不料二位班頭已到門外,真個高興。我已命家裡殺了兩隻肥雞,還有白泉居的好酒,想留二位老班頭吃頓粗酒粗飯。我知二位已在白泉居吃飽,鄉下人沒有什麼好東西孝敬你老,今年年景又壞,好在趙大爺最體惜我,請二位班頭賞光,包荒一點,略表我小老兒的敬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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