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翼人影無雙 | 上頁 下頁


  「人家這等看得起我,我上來又先栽了跟鬥,鬥他不過還在其次,非我愛惜身家性命,像這樣真正義俠高人先就不願與之為敵,不怕丟人的話,幸我先就醒悟,知道眾人傾向的俠士高人,不能和他作對。如其執迷不悟,妄以為自己人多勢盛,並有許多本領高強的好友相助,便想報復,只有自趨滅亡。先就把話說在頭裡,打消前念,如等他日吃了大虧,丟了大人,騎虎難下,欲罷不能,自家身敗名裂,還要受那眾人笑話,豈不更是冤枉?我望諸位好友記住我的金石良言,這位隱名大俠影無雙先不去說他,你們只要遇見那是一個能得多人敬愛、真為眾人出力、不計較自身功利的英俠之士,就因有什過節,或是自己為人不能與之接近,千萬不可存什敵意,否則白吃苦頭,還要被人笑駡。

  尤其不可自恃人多,本領高強,須知你那人多,只得平日相識的一班朋友弟兄,算起來還是少數。那真得人心的英雄俠士到處都是他的親人好友,總算起來你這夥人還是極少,何況強中更有強中手。得人者昌,失人者亡,只要他的所行所為樣樣合乎人心,真有本領的高人自然一拍即合,到處都有異人奇士相助,也決不容人對他侵害,何苦拿雞蛋往石頭上碰,拿一枝火把想把洪水燒幹,自尋苦惱呢?」

  趙、畢二捕一聽這等說法,當時也發了毛,覺著主人這高本領,便是在座賓朋不是本地有名武師,也是所結交的高明人物,何況全家習武,連所用男女下人耳濡目染之下也都學會幾手,端的身強力健,手疾眼快,個個武勇,不比尋常,人數又多,到處有人往來出入,燈光照耀,明如白晝,前後兩廳人更佈滿,事前並還存有戒心,來人竟在這最人多的兩處地方把主人所說偷聽了去不算,並還飛入內宅將帽花還原,取回所留飛刀,算是明白主人為人,從此兩罷干戈。

  這等萬不可能之事飛賊影無雙竟如無人之境,從容往來,變化飛走。真會邪法固非其敵,如其真實本領更是驚人,莫怪主人膽怯,誰能是他對手?越想越情虛,料知自己行動也在對方監視之中,人數決不像主人所說只得一兩個能手,心慌膽怯之下,陳玉庭再以好言仔細勸告,只得拋棄前念,同聲應諾。本意回轉縣衙退還二百銀子,並向本官暗中警告,照玉庭所說而行,先不多事,趕緊在事未宣揚以前設法調任,離開省城,再替自己想一題目,許其告退更好,否則便跟了去,也比留在省城早晚仍要作難勝強得多。

  告辭出來,走到路上低聲談論,還是一樣心思。及至見官之後,剛把前事一說,洪斌竟急得手腳冰涼,心膽皆裂。覺著此時正當上游看重順風頭上,休說明年升官也未必能夠離開省城,就算調往外州府縣,事如敗露,也決脫不了關係。就此辭官不做,自己正當中年,好容易熬到今天,難得撫、藩兩院這樣垂青,指日便可升官發財,如何捨得?始而暗怪趙、畢二人不肯出力,恨不得傳話升堂打罵一頓,繼一想,這樣硬來有損無益,事情仍非這兩人相助不可,只得強忍氣憤,裝著一臉笑容,使出平日做官手段,苦口勸勉激勵,許了重賞。並說:「目前無人控告,並不要你當時捉賊,只要暗中查訪飛賊來歷,哪怕真照你們所說不是人力所敵,我知他們江湖上人最講義氣情面,上來不妨全用軟功,與之結交,只要事主不究,能夠做到請他離開,或是從此不再生事,我均答應。」

  二捕只管刁狡,仍禁不住洪斌的權變籠絡,自來覺著縣官待人厚道,不會白費心力,願做他的忠實鷹犬。何況大權在握,軟硬由心,自己不與飛賊為敵,只是想法結交,請他上路,憑自己的口才,只一見面必被說動,竟為甜言蜜語所惑,忘卻玉庭警告之言,一口答應下來。洪斌手筆又大,又加賞了兩百銀子,二人自然越發感激,退到班房裡面,先把手下徒黨喊來,四面派人暗中防守,低聲密議,想好主意,便各安睡。一夜無事,起身一間,夜來甚是安靜,並無可疑形跡,以為昨日路上之言已被對方偷聽了去,所以不曾尾隨,此後專從結交人手容易得多,並還兔去危險,心中高興,略一商計,便裝尋人,往南關外平民村落中走去。

  二捕多年土著,城廂內外的居民相識的甚多,人又陰柔,無論對誰表面均是一團和氣,不像別的差役把狠毒的心腸露在外面。人們只說公門中人認得兩個,萬一有事多少有點照應,何況又是兩個有權力的班頭,平日沒有架子,連手下差役言動橫暴,被他撞見,也要當眾申斥,均當難得,非但不恨,反而遠接高迎,當他是個最難得的好心官差,絲毫沒有防他之念。二捕也全仗此一來遇事便利得多。這次出去,滿擬這班天真誠樸的村民仍和往日一樣,不會懷疑他有什麼用意,何況所尋人家丁三甲本是多年相識,並還是趙三元岳家的老佃戶,彼此常有往來,有時並還托他官事,只要昨日所聞是真,這外號翼人影無雙的無名飛賊如在這一帶農村中大量周濟窮苦,斷無訪問不出之理。對方既在民間行此義舉,當他揮金濟貧時節決不能還是那身奇怪裝束,怎麼也能問出他一點來歷姓名和那本來的年貌裝束。

  哪知事出意料,所去之處乃是千佛山東面山腳下的一個村鎮,雖是一個不大的村鎮,因其地當城南風景之區,山上梵宮琳字高下相間,蒼松翠柏到處森立,又當大雪之後,風景越發清麗,一面又可望到城北的大明湖,一般不怕冷的遊人和那自命高雅之士多往山上賞雪,加上一些燒香還願的人,就是隆冬時節仍有不少遊人香客登臨往來,雖不似春秋佳日那麼繁盛,卻也不在少數。附近村鎮中居民一半種田為生,一半便靠這些香客遊人做些買賣。荒災之後農村只管調敝,人民窮苦,村上仍開著兩爿酒店,還有各式專制土產和廟中和尚需用的店鋪,遇到好天氣和趕集時節,照樣熙來攘往,肩摩跋接,表面上也頗熱鬧,看不出來。只為當日不是集期,天又酷寒,這座白泉村離山口稍遠,地勢較偏,又非初一、十五等廟會之期,比來路近山一帶村鎮分外顯得冷清。

  畢貴人雖一樣好狡,沒有趙三元那樣穩練陰沉,見那村鎮一條大街,家家關門閉戶,滿地冰雪狼藉,經過眾人踐踏,黑一塊白一塊十分難看,地上橫著幾條車跡,被寒風一吹,凍得比鐵還硬,一不小心,不被絆倒便被滑倒。那些店鋪都是風門緊閉,門口掛著補了又補的破舊門簾,一眼望過去冷清清的,偶有一二人走過,也是縮頭拱手,急匆匆冒著寒風搶往附近人家店鋪之內,不再走出,仿佛怕冷已極。回顧無人,脫口笑說:「老師哥,你看這裡還是靠近城廂的村鎮,都顯得這麼荒涼窮苦,比我們前月來時所見只更厲害,遠的地方更不必說。昨天那兩位朋友偏說得這位黑道上的朋友和活菩薩一樣,仿佛濟南府的苦人都被他一人救完,你看哪有一點好過影子?」

  趙三元方覺畢貴冒失,所尋的人還未見到,不應這等說法,猛瞥見相隔不遠的一家酒店裡面門簾微微一抬,好象有人探頭欲出又進神氣,心中一動;看出那家酒鋪也是一個舊相識,主人余富還曾托過自己官司,每來鎮上訪案必要擾他幾杯。那場官司雖是口中答應幫忙,並未為他出力,仗著本來有理,只花了十兩銀子的鋪堂費便被放出,為了他這一案事情湊巧,遇到本官老太太的生日,提前放出了幾天,對方便認為是自己的功勞,感激非常,只一見面定要拉往店中盡情款待。心想,此人雖是一個本分商民,因有兩個親戚做過鏢行夥計,少年時也跟著走了兩次鏢,眼皮頗雜,人又慷慨,開店年久,本地幾個黑道中人又常來他店裡飲酒避風,商計官事,多半均與相識,又是一個極好耳目。

  本定事完尋他,天氣大冷,丁家住在鎮東頭末了一家,相隔還有半裡,來得太早,去了人家定必款待,何苦叫他費事,不如就到余富所開白泉居擾他一餐,就便命一夥計去將丁三甲喊來一齊訪問,豈不省事得多,打聽起來也容易些。心中尋思,畢貴也是多年老公事,一點就透,被趙三元用肩膀輕輕撞了一下,業已明白過來。雖覺一路留心,並未發現有人跟蹤,兩面人家又都畏寒不出,不會聽去,即便對頭此時出現,憑自己的眼力一望而知,正可看出他的形貌,以為下手之計,何必這樣情虛多疑?但因趙三元是老大哥,平日情如兄弟,每次辦案都不出他所料,也就不便違背,只得改變口風,把前事岔開。

  談不兩句已到白泉居門口,正要一同走進,猛瞥見門簾起處沖出一人,飛也似往鎮東頭走去,穿著一身!日棉衣,頭上戴著一頂氊帽,仿佛怕冷已極。如在平日趙三元也不會疑心,何況那人明是一個窮苦村農,看去並不起眼,只為當日心中有事,又聽人說飛賊影無雙專和窮苦的人交往,方才又見門簾微動,有人走出重又縮了回去,同時瞥見側面紙隔扇上有一小孔,好似新近被人弄破,暗忖:「余富平日最愛乾淨,多麼破舊的桌椅門窗也都收拾整齊,這樣寒天怎會把這紙窗摳破,不加糊補?」

  那人腳底又是那麼慌張,當時生疑。本心想要追上查問,繼一想此舉打草驚蛇,還是不妥,便朝畢貴使一眼色,故意笑道:「今天真個冷極,我不耐煩到丁三甲家去了,你去尋他,說我在白泉居請他吃兩杯,商量我岳父欠租之事吧。可是話要說得圓,多年交情,這筆租糧業已撥在你大嫂名下,他如富餘,我夫妻便過個肥年,否則我也不會逼他,千萬不可使他多心,快去快來,我在裡面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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