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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一面想把狗子惡奴喊住。不料那長幼三人早已怒火燒心,又見失手把惡奴推入水中,知道土豪厲害,只一被人救起,反送了弟兄三人的性命,又見黃水成災,打好主意,獰笑說道:「老太爺,我這蠢牛是不會再上你的當了,我弟兄滾就是。」

  少年還在怒喝:「張祥怎不過來殺這強盜?」

  壯漢哈哈一笑,長幼三人同時起立,朝水中箭一般躥去。本就有點輕重不勻,三人走時再用力一蹬,棚頂立時側轉,左右一晃,幾乎翻倒。惡奴緊握少婦的手正在得趣,全沒想到死星照命,棚頂往左一側,喊聲「不好」,也未看清形勢,仗著有點武功,又想占點便宜,立往少婦身上撲去,打算將勢穩住,色欲迷心,乘著眾人全神貫注前面,剛把少婦抱住,緊了一緊,朝臉上親了一下,少婦百忙中還朝他拋了一個媚眼,扭頭一偏,雙方的嘴快要湊上。

  就這時機瞬息之間,腳底棚頂正往左側,快要翻倒,被浪頭一摧一打,立朝右面反側過來。惡奴心醉神迷之際,方想這一家人全是廢物,到了前途便可全數送終,奪了他所帶金珠細軟與心上人成為夫婦,快活一世,絲毫不知危機一發,不生這樣惡念還不會死。正在心花怒放,腳底忽然一歪。那少婦本是土娼出身,最是淫蕩凶刁,與狗子也有勾引,這場亂子便因討厭壯漢肮髒、汗臭逼人而起。其實,大水初起時,土豪全家日高未起,還不知道狗子業已落水,後被壯漢救上馬棚屋頂才得保命,偏是恩將仇報,以致送了幾條人命。少婦先因難得有此機會,狗子坐在後面,不怕看見吃醋,剛就勢往惡奴懷中一靠,假裝膽小,口中嬌呼,抱了一個結實。惡奴身往後仰,少婦再隨同撲去,心裡一慌,抓抱更緊,剛急喊得一聲「你這該死的,怎不站好?」

  惡奴本就立足不穩,哪再經得起少婦整個身子就勢撲來,驚慌忙亂中恐傷心上人,再用手中的刀往橫樑上用力一抵,本意將勢穩住,不料用了反力,上半身被少婦一撞,腳底一飄,棚頂再反側過來,狗男女立時全身翻倒滾落水中,那棚頂也東倒西歪,起落更高,差一點朝天翻轉。惡奴開頭也是情急心慌,想仗少婦之力脫險,由不得用力一抓;及至將力用反,連人帶入水內。

  惡奴因會一點水性,先還不甚害怕。到了水中,耳聽哭喊之聲,身被少婦抱緊,直沉水中,剛灌了滿口黃水,冒出水面,覺著胸肋間奇痛,驚慌回顧,原來少婦緊抱身上,已快閉過氣去。剛在哭喊救命,身往下沉,風浪又猛,晃眼之間,便被浪頭打了兩個起落。平日朝思暮想、心癢難搔、想要把握而不易得的一雙細皮白肉的雙手,此時被她連肉帶衣服一起抓緊,痛徹心骨。以前百計千方求之不得,此時卻反成了附骨之疽,用盡心力不能擺脫分毫,最厲害是人當生死呼吸之間,自會生出一種天然的力量,落水的人更無論是人是物,被他撈住便即抓緊,就要他命也不會鬆開。下半身拖著這樣一個大人,水性又淺,如何能在惡浪中游泳?知道早晚必要沉底,同歸於盡,心裡一急,一面拼命掙扎,一面回手照準女的面上連推帶打,昔日邪念早已化為烏有。哪知人已暈死過去,手卻不肯鬆開,差不多深嵌入骨,連痛帶急,頓生惡念,因不知女的已失知覺,想要殺以脫身,猛一抬手,才想起手中刀已在落水時失去,急得無法,身子又往下沉,剛用力一振冒起了些,回手又想將女手折斷。

  不料那屋頂的半截木棚在大水中淌來,受了惡浪衝激,已不牢固,再經前後五人一翻一側,土豪夫婦年紀較老,早由屋脊上面翻落。狗子剛急喊得一聲「救命」,忽然一個浪頭打到,棚頂經此一來,正在漩渦中打轉,順流而下,被浪一打,再也禁受不住,當時拆散,化為十幾根大小木樁飄流水上。弟兄三人連箱子衣包全數落水。小的兩個,一個年約十六七歲的先被黃流卷去,連聲也未出,只見人頭在下流冒了兩冒便無蹤影;小的一個坐在中心,木棚一散,恰巧抱住兩根小木柱,只吃了兩口水,上身便浮出水面,吃浪往旁邊打來,還未淹死。

  大的一個狗子眼快,驚慌忙亂中見棚頂被浪頭打碎,因是倒坐在後,那根木梁失了重心,前段往上翹起,狗子急切間無法轉身,拼命往梁上一抱,那根獨梁雖被抱住木梢,人卻倒翻過去,落在水中。木梁前輕後重,便朝人反激過來,雖未打中,狗子卻仰面朝天沉入水內,百忙中急於逃命,不知木棚已散,上面還有一些散木、鐵釘和一些茅草,狗子用力太猛,沒有看出上面還有一根長釘,恰巧猛按上去,木樁雖被抓住,鐵釘卻將手掌透穿。也全仗此一來,才將那木頭抓緊;否則,狗子冷不防全身倒翻沉水,碗口粗的木梁,不是這枚鐵釘,如何把握得住?當時雖未淹死,等灌了幾口黃水,頭前腳後連人帶木梁被浪頭打得東歪西倒,雙腳在水中亂挺,好容易扭轉身來,將頭昂起,仗著年輕力壯,想要搶上前去將木抱住,用力一拉,方始看出手背上多長出一枚鐵釘,其痛徹骨,心裡一慌,猛力往前一推,雙足一蹬,正趕上一浪打來,木前人後,立時順轉,箭一般朝前沖去。

  惡奴落水在前,本已淌出好幾丈。頭剛出水,猛瞥見一根木樁由側打來。方想逃避,女的本已淹死過去;被惡奴用盡全力,連打帶抓,痛醒過來,覺著周身酸痛,人浮水中,急得雙足亂蹬,剛哭喊得一個「張」字,這一用力,被水一湧,反倒往上浮起,惡奴如何能夠逃命?心方一慌,連人帶木樁業已猛衝過來,打在太陽穴上,當時腦漿迸裂,死於非命。後面少婦見木樁打到,惡奴已被打中,心驚膽寒之下瞥見柱後狗子也是情人,便想撲去,那木柱已橫掃過來,腳底再一用力,當時下沉,被水悶死,由此便未再起,只見水面上冒出一串水泡,隨流下駛,晃眼無蹤。狗子瞥見狗男女抱在一起,方自憤怒,沒想到身後浪大,前面木樁被人頭一撞,連人帶木立時橫過,斜向一旁,略一停頓之間,那丈許高的一座浪山已從後面湧到,蓋頭壓頂,將人包沒,一齊卷走。等到冒起,人已淌出老遠,淹個半死,左手已松,只剩右手釘在木上,隨流淌去。

  這原是同時發生轉眼間事,棚頂散裂時,剛由李善馬後浮過,差一點沒被撞中馬股。先那壯漢、村童在上流相隔兩三丈處瞥見二人騎馬渡河、泅水斜射過來,口中急呼:「我們雖會水性,風浪大大,我這小弟兄年幼,請你二位救他一救!」

  李善見此一副慘狀以及貧富之爭,想起水火無情,到此危難之時,反是苦人能夠自保,還有餘力救人,無奈對方執迷不悟,不知悔禍,始終以勢淩人,沒想到到此地步多大財力也無用處,買命更是不行。假使患難之中能夠痛改前非,與三個苦人合力共濟,這木棚雖不堅實,只要順著水性隨流而下,不經這場欺壓爭鬥,何致全家送命,葬身魚腹?而那三個苦人雖然被逐落水,照樣能以自身之力保得性命。這幾個死人雖不知來歷,聽那剛到以前的言語勢派,決非善良之輩,真個蠢得可憐,死不足惜。

  心正尋思,忽見長幼三人順流斜駛過來,當頭壯漢和人魚一樣在水中遊行,一面向前招手狂呼,一面回顧身後兩弟,滿面惶急之狀。後兩村童一個年較長,正側著身子揮動雙臂,此上彼下,緊隨在後。小的一個看去年才十二歲,身又瘦小,雖然魚貫而進,手腳亂動,畢竟浪頭太猛,氣力不佳,有時被浪一沖,反比兩兄更快;浪頭一過,又是落後。只管手腳齊施,打得浪花四濺,看去已在慌亂。因是順流,不比二馬斜渡,就這晃眼之間離馬已是不遠。

  李善聽壯漢一呼,越生同情,暗忖:「此人水性頗好,憑他本領本可將對頭全數打落水中,報了仇恨,還得許多財物。當此性命關頭,仍未生出惡念,只將要傷他命的惡奴推人水中,還是雙方爭鬥一時失手,看去並非本心。方才聽那口氣,對頭性命也他所救,以此好人理應助他出險,但不知如何救法。」

  那馬又不聽招呼,一味朝前猛衝,忙中無計,口中答應,剛將身邊套索取出想要拋去,大漢忙說:「無須。近岸一段流急浪猛,是片陡坡,與南岸不同。三娃人小力弱,我已顧不過來,只要相公答應便好想法。此時黃水大發,狂風暴雨就要打到,實在危險。你們越快越好,不必為我三人分心。」

  說罷人已快要衝到馬旁。那馬似恐受累,偏頭一聲怒嘶,猛力向前沖去。李善回手想抓,壯漢笑呼:「此馬真好,從未見過。」

  忽然翻身,一個猛子由水裡倒躥回去,等到浮出水面,那未了一個村童業已不支,雖未沉水,人已偏向河心,正在急呼「哥哥」,壯漢已由水中冒起、一把抓著頭髮,大喝:「三弟不可動手,只用雙腳踏水便了。」

  話未說完,人已斜沖過來,晃眼追上李善的馬。壯漢對三娃說:「還有一段水面,我已累極,你快抓住馬尾。」

  三娃依言剛將馬尾抓住,忽聽哭喊救命之聲,原來土豪幼子抱著兩根小木柱隨流翻滾而下。本來已被浪頭打向北岸一面,忽又捲入河心,急得嘶聲哭喊,時斷時續,慘不忍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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