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女俠夜明珠 | 上頁 下頁
五九


  回頭一看,左近一角淺灘已被大水卷去了一大片,比起方才所見更加驚人。辛良見李善只顧凝思眺望、徘徊不去,遙望西方一輪紅日已快低齊水面,為了當日風沙太大,遠望過去,好似千萬層煙絹籠著一個暗赤色的大火球,上面鑼鼓喧天,越打越急,天色卻漸漸暗了下來,笑說:「這裡兩岸黃沙,一條濁流,塵土飛揚,天日全昏,景物荒涼,實在沒有意思。天已不早,我們回店去吧。」

  李善當他人倦,忙即點頭,一同走上,只顧盤算治河之策,覺著題目大大,幾千年的大害,不是隨便一看便可想出辦法,連心上人也是忘記,一同繞著河灘由渡口走上。

  回到店裡,辛良見他悶悶不樂,只當思念文珠,心中好笑。方相設詞勸慰,店家忽然送上一信,說是一個村童送來。打開一看,上寫,黑天雁恨君入骨,此去途中必須留意。楊柳窪伏有賊黨,當地乃是必由之路。二位馬快,明日必在當地投宿,最好避開。日落以前假裝趕路,到了白龍溝住下,不往前進,把飯吃好,早點安息,半夜起身,趁著月光朝前急馳,由所開小路繞到楊柳窪,天還未亮。賊黨久候不至,恐日間不便下手,必由大路趕來。一來一去,正好錯過。

  等他撲空再追,必已不及,這樣走法要兔好些驚險。敵人陰毒,孤身在外,既未與人同路,何苦犯險?明日過河,最好不要經由店前渡口,能往下游另覓野渡最好;否則便須早走,不可再等貴友同路。她也許得到信息,看出敵人詭計,不由這裡過河,白等半日,還要誤事。此去途中,如見兩個頭戴氈笠的禿子,千萬留意,這是兩個劇賊。因這兩賊又凶又狠,手底更快,陰險無比,乃黑天雁死黨,前途雖有異人相助,恐其趕不過來,還是小心些能夠避開最好。如其狹路相逢,不可輕敵,第一要留神他的暗器,一面發話點醒。馬是關中大俠所借,免為所殺。過了雙塔莊,如走得快,賊黨就要為難也迫不上等語。下面沒有名字,字跡甚是娟秀,仿佛女子所寫。

  猛想起昨日救了文珠由彌陀寺逃出,被賊黨追來,文珠人又受傷,眼看情勢危急,蒙一青衣蒙面俠女相助,辛、柳二人同時趕來將賊黨殺死,才得脫險,未容對面說話,人便縱去,因其曾與辛、柳二人相遇同來,並說此女還是黑衣人雷大先生的至親,因扶文珠同往崖上觀戰,後來心裡有事,一直忘了詢問,同時想起泰山客店廂房中姓孫少年,正與方才騎紅馬的青衣少年身材相仿,忙把前事經過告知辛良,並問昨夜相助殺賊的青衣少女何處相見,怎知我和浦俠女被困穀中,趕來解救?

  辛良答說:「我和柳青由雙雄寨趕出,先遇黑衣人,說起他有一表妹現在前面殺賊放火,可往會合,助二弟浦俠女出險。正往前走,這位蒙面女俠忽然尋來,匆匆說了幾句,便同趕往接應,只說事完還要見面,不料殺了幾個賊黨便自走去,始終不曾再見。方才見那青衣少年形跡可疑,我只料定不是歹人,兩次相遇,我看去也有一點面熟,此時被你提醒,分明這位便是昨夜那位女俠扮了男裝暗中相助無疑,也許泰山客店那位姓孫的少年是她一人化身都在意中。」

  李善聞言,想起方才所見少年背影正與泰山旅店所見少年相同,忽然大悟,好生驚奇,便和辛良商量,去往附近客店打聽少年下落,看她是否泰山所遇女扮男裝的少年,彌陀寺蒙面女俠是否便是此人。辛良想了一想,笑道:「二弟最好在店中安歇,此時戲還未散,正在熱鬧辰光,你不會擠,再說也有妨礙,這位女俠就許不願隨便見人,不如由我一人前往探明她的住處,出其不意上前相見。我和她見過,只要話說得好,便不想見我們,也必不好意思回避。看她這封信連名字都未寫,此中還有原因,照她所說為是。二弟連日不曾睡好,可在店中稍微養神,我去去就來。」

  李善也覺有理,自己口音不對,江湖上事又弄不慣,便請辛良早去早回。辛良隨將上衣脫掉,往外走去。

  李善獨坐店房,想起文珠美絕天人,實在醉心。早來看她意思甚好,不知將來如何?再想起長江以北民生疾苦,越往北越厲害,黃河兩岸的人民多半衣不蔽體,今日廟會比較整齊,如與江南農家來論,無論衣食居屋均相差了好幾倍,再要走到西北寒荒之區更不知如何苦法,將來如能得志,自然竭盡心力為人民造福,萬一時運不濟,無權無力,不能隨心所欲,為人民解除苦痛,又當如何?像關中諸俠:華山三友、龍山四俠等人到處救濟孤寒,行俠仗義,雖也抑強扶弱,安良去暴,不過快意一時,終非治本之計。能夠得志自不必說,如不得志,作什方法以私人之力解除民間痛苦,使這許多窮苦之民各以本身能力求得太平安樂生活。由一個小地方做起,開風氣之先,期以歲年,按時記功,有了成效,遠近四方聞風感化,就是無官無權,只有恒心毅力,真做得好,天底下無不可想法的事,也無不可克服的艱難勞苦,久而久之,終有成功之日。

  再要聯合幾個有志之士努力同心,分工合作,各盡智能,為民造福,哪怕無權無力,照樣也能做出一番事來。如以不能得志灰心,把這人生幾十年光陰隨便度過,豈不虛生一世?自己立志已非一日,只不知心上人志氣如何,萬一能夠嫁我,得她這樣一個聰明美貌、文武雙全的內助,夫妻二人合力同心,一旦得志,便從大處著想,通盤籌計;不能得志,哪怕一村一鄉,或是深山窮穀、荒涼偏僻之所,先由小處做起,照樣做它一番事業,豈不也好?一個人橫在土炕上面,不住尋思盤算。

  忽見店夥持燈走進,笑說:「我看上房靜得一點聲音都沒有,還當睡著。方才那位客官走時又說,尊客連日趕路,沒有睡好,故不敢來驚動。方才隔窗探看,才知尊客已醒,天已不早,可要準備什麼酒菜?」

  李善方想起辛良去了多時尚未回轉,料知青衣少年必已相見,許有話說,並想使自己多睡一會,故未回轉。因當日飯吃得晚,一點不餓,便告店夥:「同伴未回,我還要睡上一會,你們店中如其封火得早,隨便留點吃的好了。」

  店夥看出對方不是常客,笑說:「這幾天為了祭神之後,每年的秋汛昨日忽然退去,看神氣今年已可平安度過,莊稼又好,為此人人高興。這台戲乃是日夜兩班,本來夜戲只到天黑為止,為了青龍將軍點的都是連台大戲,比往年格外高興,始終不曾回殿,被幾位為首的看出,向眾傳話,由今日起已改為兩班輪流,日夜不停。此時廟前熱鬧到了極點,小店客人此時也全住滿,只有這後進上房因方才來一客人預定,付了加倍的錢,說是他們人多,均在看戲,要把上房包下,就不來住,照樣付錢,人甚和氣,本來連正房一齊包,後聽二位客官在此,又命不要驚動,對面那兩間房卻不許住人,所以小店只這一個院子見得冷清清的,餘者人均住滿。

  他們又都是離此百里左右專來趕會祭神的本地人,大家湊錢同住,以作看戲看累、輪流安歇之用,最多一間房有三四十人輪流來往,此去彼來,無日無夜,川流不息,單是茶水不知要吃多少,黃土灑了一地,少說一日打掃十來次。吃的東西都是自己帶來,摸不著一點油水。我們只圖一個熱鬧,好在河水方便,隨他用吧。因為本店酒菜有名,那些不住店的客人常時派人來買,一夜到天亮,雞鴨魚肉佯樣俱全。尊客要用隨便吩咐,並不封火,放心好了。」

  李善見他人甚和氣,便問:「方才送信的村童你們想必認得,可能喊來問幾句話麼?」

  店夥答道:「尊客可是想問送信的那位相公住處麼?」

  李善忙問:「你怎曉得?」

  店夥答道:「本來我不知道,這後院上房本是兩個夥計侍候,先不知道這位相公便是送信的人。因那村童袁二牛是我街坊,方才送信以前,我見他代一位穿青衣的相公遛馬,後又來此送信。我剛走開,這位相公便來將房包下。龍王廟雖是臨河大鎮,畢竟不是官路大道,平日往來都是抄近路的本地客人。每年兩次廟會,休看來得人多,十九熟臉,外路客官到此,無非過渡,多半在小店住上一夜,口音裝束一望而知。這類草台戲只有本地人看,外客不過偶然高興,渡河以前反正無事,就便看上些時,不會久留。我們常年開店,見得人多,並且渡客多在午前,就有急事、趕脫了站的客人也是少數。那位客官決非尋常商客,年紀輕輕,品貌極好,極像一位大家公子,否則沒有那樣氣派。我只奇怪,今日鎮上只有限幾位客官,他既命人送信,必與尊客相識,定房時節偏生一句也未提起。此人是個二十來歲的相公,穿一件青布衫,比小人要矮半個多頭。我聽同伴說定房是他,知道沒有第二人,聽口氣又不像是尊客一路,心中奇怪,所以方才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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