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女俠夜明珠 | 上頁 下頁
五七


  「本來河邊的廟大的甚少,前面那廟地勢較高,以前兩次發水,河堤潰決,附近一帶都成澤國,惟獨龍王廟那一帶高坡乃以前龍口,地基堅固,沒有沖塌,這類事黃河兩岸常有。為了水性奇特,往往千百里內一片汪洋,當中空出幾處高地,或是那水到此忽然改道,由旁邊流過,沒有淹沒,事後便成了奇跡,互相附會,添出許多神話。經此一來,都說這裡龍王最靈,不會水淹,香火越盛,成了臨河一個大鎮。請想所說如真,這樣不顧人民、專顧自己、把人民生命財產全都沖掉、他還有臉享受香煙的龍王,我們要他何用?這條黃河乃是從古以來的大害,水性最奇,河岸最高,南北相隔最寬的地方有好幾十裡,可是水淺之時上下流水面迥不相同,最厭之處河床全都現出,許多拿性命換飯吃的人還在兩面河灘上種有莊稼,建有土房。

  那樣寬闊的兩岸,只中心一條小河,雖只十多丈寬廣,水流特急,行走甚難。河中又藏有沙堆,突然拱起,將船膠住,進退不得。最寬之處像今日我們走這渡口,也只數裡之遙。可是那水說來就來,往往一日夜間高漲起二三丈。當時惡浪滔天,大量黃流挾著排山倒海之勢,裹住大量泥沙,萬馬奔騰而來。稍一決口,哪怕兩三尺一道裂縫,平日無數血汗金錢造成的大堤立時狂雪山崩,紛紛坍溶,晃眼之間千百里內均成了一片河道,浪頭所到之處,不論人畜房舍,晃眼全被卷去,來勢之猛烈厲害簡直無可形容。堤岸既高,河底又深,最高之處上下相去數十丈,人家、田園都與水面相近,全仗河堤擋住,如何能夠看見?休說相隔還有裡許,便是近前,不到河邊,也只看見對岸蘆灘沙田,連當中那條濁流都未必能夠看到,你當是南方那些江河湖道,大連水,水連天,老遠便能望見的麼?」

  李善聞言,想起江南魚米之鄉,到處山明水秀,人煙稠密,近年許多人民還在叫窮叫苦,如拿這一帶的人民來比,苦樂已是相去天地,再拿西北寒荒之區來比,更不知如何苦法。自己如能就地考察,仔細研討,以便將來出為世用,就以地勢所限,習慣不同,不能錦上添花,也使這千萬貧苦無告、迷信無識、受人剝削欺淩相安成習而不自知的人民有教有養,轉入安樂。假使地無棄利,人無棄力,災荒可以預防,瘠土轉為膏腴,自然出產眾多,民有積蓄,化莠為良,民知樂業,天下轉為太平,國家也由此富庶了。就是沒有遇合,不能展其抱負,能以此行所得著書立說,向人勸告,以開風氣之先,到底不在虛生一世。功名富貴轉眼空花,有什麼相干呢?二人因下面人多,那一帶又是昔年黃水氾濫之區,所有坡道高低不平,路上行人又多,下溝以後,趕上人群,便即跳下,將馬牽在手內,一面低聲談論,一面留神察看當地民風和河道形勢,且談且行,不覺離廟已近。

  這時戲正開場,人到越多,正中心廟前一帶幾無隙地,不便由人堆中穿過,只得由後面土溝中連縱帶跳,牽了二馬繞將過去。到了東頭,方始尋到一家客店,且喜人都趕往看戲,店客不多,前面不遠就是渡口,將馬交與店家,一同落座,要了幾樣酒菜。辛良知道李善初走長途,難免力乏,勸他吃完,就在店中安息。李善一想,文珠已然分路,前途並無什事,本想就便察看民風,打聽黃河形勢水性,也許明朝文珠由此經過還可見上一面,笑說:「我意也是如此。」

  那家客店共是三進土房,進門便是停驢馬車輛的大院,另在橫裡建有兩開間的店堂作茶酒館,平日專備往來客商過渡停息打尖之所。每遇春秋廟會,數十家客店連同民家都將房炕讓空,連住客人,兼賣酒食。這一家偏在正東渡口,比較最大,另有幾個小院,專作官府紳商住宿之用。當日本無空房,因聽府縣的官眷要來上香看戲,恐要住上兩日,地方傳差,嚇得店家隔夜忙起,一清早便將原住客人趕走多半,費了好些時才打掃清楚,不料官眷午前趕到,在台前官座上坐了不到半個多時辰,便嫌灰塵太大,地方大髒,匆匆點了半出戲,發了賞號,前呼後擁坐轎走去。

  地方上人昨日得信,忙了一天星斗,把兩家大店的商客趕走大半,看戲的閒人也多驅散,不令走近戲臺,稍一擁擠搶先,便被官差惡奴亂打亂踢,結果化了許多錢,費了多少事,連茶飯都未用便自回轉。原住店的客商清早被逐,受了閒氣,已然另尋小店投宿,不再回轉。新來客人得信,又恐店家再應官差,無故受欺,店錢較貴,離廟又遠,都不肯來住。眼看極好生意,好容易盼到廟會,客房空了一多半。店家正在唉聲歎氣,眼看別人發財,自家耽誤主顧還不敢說,心中氣悶,忽見來了兩個遠客,品貌既好,人又大方,那兩匹好馬更是少見,一望而知不是尋常人物,立時打起精神,上前接待。

  二人為了店堂臨街,附有酒菜部,比別處客店不同,店家又極巴結,有問必答,因是年老,地方上情形頗為熟悉,李善本想就便訪問,便令店家將行李放在後偏院上房之中,自在客堂用酒,以便打聽,飯後再去廟前遊玩,看那號稱龍王的小蛇接來也未,有何奇處,使得這班人民如此敬信,因隨身金銀和那一雙翠鐲均在自己和辛良搭包腰帶之內,行囊中只有幾件簡單衣物,辛良更是空身一人,連換洗衣服都要前面現買,已由店家送往後面,並未同往觀看。等到吃完,李善說是要往龍王廟一游,請辛良自去安睡,辛良答說:「我常年奔走江湖,幾晝夜不眠不休乃是常事,要去都去。不過初來宿店,人地不熟,行囊中雖然無什貴重之物,也應到房中看看。二弟請在此吃茶看街,我到後院看看就來。」

  李善見那鎮上大小人家都是土房,看不見一片磚瓦,到處現出貧苦污穢景象。店房光景昏黑,地上灰塵又多,八九月的天氣秋暑未退,蒼蠅嗡嗡滿屋亂飛,比起泰山客店大不相同,懶得進去,點頭笑諾。辛良剛走不久,忽見一個村童拉了一匹紅馬由門外走過,好似代人溜馬,那馬十分眼熟,好似見過,心方一動。隔不一會,又有一個青衣少年持扇走過,身材頗矮,剛看出那是來路途中騎馬的青衣人,先過紅馬便他所騎;同時想起,此人身材背影如何這樣眼熟,好似哪裡見過,並不止早來一面?可惜頭被扇子遮住,走得又快,沒有看清面貌。心想:

  「此次北上,只在泰山看見一夥賊党和宮氏兄妹等有限幾人,大夫松一場惡鬥,除宮氏兄妹和辛良外傷亡殆盡,此人莫非漏網賊黨之一?一路之上見他忽前忽後兩三次相遇,不是事情湊巧,便是有心尾隨。」

  再一想起途中所遇群賊那樣兇惡人多,黑天雁已知我尾隨文珠,暗中相助,幾次破壞他的陰謀毒計。並和文珠結為姊弟,定必恨我入骨,莫要有什凶謀?三猴信旗不在手內,還須留意才好。心念一動,立時跟蹤尋去,眼看少年行走甚急,身法尤為靈巧,一晃便閃入人叢中。路上的人本多,恰巧又有一大群趕會的人走過,再往前看,人已無蹤,知道對方故意隱避,越生疑心,急切間擠不過去,只得罷了。

  一會辛良走來,說:「後偏院客房又小又悶,恐二弟住不慣,已命店家移往後進上房之內,比較爽快一些。少時看會回來早點安息,明早趕頭一起渡船過河,省得又有耽擱。」

  李善料知文珠心急趕路,此時未來,店家又說如要過河只有這裡最近,船多易渡,當日天已不早,又是逆風,河中渡船十九停泊,就有船來,也無船去,文珠如來,必能遇上,早點起身也許還可一見。如能同渡,豈不更好?正隨口答應,心中想事,忽見方才牽馬的村童由門外走回,馬已不在手上,忙告辛良,說:「我口音不對,辛兄快將那村童喊進店來向其盤問。」

  辛良方說:「泰山賊黨差不多死光,就有兩個後到的,見機而退,沒有出場,二弟決未見過。他們也決不是方才伏牛岡上所見騎馬青衣人,我那看法不是這樣,此人武功當非尋常,但是江湖中人不是這樣神情,要是以前同行,在我眼裡看得最多,無論裝得多好,一望而知。馬上少年除卻馬騎得好,看他騎馬神氣,孤身一人敢走這樣盜賊出沒的荒山曠野,自非弱者。但他從頭到腳和背上劍匣,如是綠林中人,決無如此整潔。那雙鞋子又小又薄,也不一樣。先在伏牛岡相遇我已留意,此人如非和二弟一樣的大家公子,仗著一身好武功,一時好奇,出來訪友尋師,隨意走動;便是一個本領極高的劍俠異人。村童過時,曾朝我們看了兩眼,到了面前反把頭低下,往前跑去。聽方才所說,也許我們蹤跡為人他已知道,」

  但是決無惡意。村童已受指教,便是喊他,他也不理,這樣反著形跡,萬一被我料錯,正是歹人,有那三猴信旗也不足為慮。二弟初次出門,還是少管閒事,真有什事,由我一人上前應付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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