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雲海爭奇記 | 上頁 下頁
二五七


  「正待入探,忽由洞內跑出兩個山童,大的一個年約十七八歲,小的不過十四五歲,見面便問我怎會到此。我把殺虎之事一說,小的一個立時大怒,說:『那虎並不傷生,為何無故殺害?』話未說完,跟著動手。先以為山中村童有什本領,還想給他一點教訓。哪知手法精奇,竟是得有高明傳授。打了一陣,未分勝敗,又換大的一個。雖不兩打一,卻也夠受,何況我先前獨鬥三虎一豹,又急追了二三十裡路,耗去不少氣力。敵人是生力軍,又是車輪戰法,我連緩氣的工夫都沒有,時候久了自然吃虧。退又不甘心。正在忿怒大罵,忽聽洞內有人發話,說:『徒兒們不許這等取巧,由他去吧。』

  我聽那口音,甚是耳熟,怒火頭上也未留意。只和敵人說了幾句氣話,定準我回浙江覆命回來,必尋對頭兄弟二人單打獨鬥,分作兩天,決一勝負存亡。本心以為這兩兄弟那等蠻野,必不輸口。哪知我說我的,他只嘻皮笑臉,油腔滑調。由一上手,連問幾次姓名和師長是誰,也無回答。等我把話說完,忽然一同向我認錯賠禮,說我本領實比他們高,只為走了長路,和虎豹鬥久力乏,他弟兄又用車輪戰法取巧,才得勉強打個平手。如憑真實本領,決非我敵。並說他二人住家離那洞尚遠,雙方無仇本無怨,所爭不過一口閒氣,現在便甘拜下風,請我就此寬容,不必二次在駕登門。

  既免來了尋他不到,徒勞跋涉,又免家中尊長知道,怪他弟兄在外惹事,受責不起。我吃他鬧得又好氣又好笑,無可奈何,想再盤問姓名根腳時,忽又對使了個眼色,說了兩句『多多原諒,恕不遠送』的話,把手一拱,一東一北,分頭往洞側危崖和澗壁上,攀著藤蘿,援壁跑去,身法又快又熟,好似日常精練。以我所練輕功,如在平日,自信也還勉強能夠追上。偏是鬥久力乏,路又沒有他熟,知道決追不上。」

  「正要起身,想起洞中發話人的口音,極似昨晚文殊院後茅棚中打坐的老和尚,雖然今日起身時他正坐禪入定,又曾聽司空叔說,此人雖是有道高僧,但並不會武功,再看昨日相見神情言動,也決不是一個武家。就說內家好手,常人難於識透,我年紀雖輕,從小便得師傳,又有司空叔攜帶,見識了這兩年,任他怎麼深藏不露也看得出。就算真未看出,他嫌我自負,說話不檢點,想法給我一點苦吃。一則這位老和尚的道行甚高,佛家戒打誑語,並戒嗔怒,再說他又是司空叔的好友,我有不是,盡可當面教訓,無須弄此狡檜;二則打了一陣,我並未輸,對頭還落個兩打一,末了自甘服輸,於我無傷,不能算是挫折。怎麼想,也不應是老和尚暗中趕來,偏巧口音又那等相似,令人可疑。

  還有那兩兄弟說話時神情,好些不實不盡。我明見虎逃人洞,他二人由洞走出,卻說住家離洞尚遠。走時又分道急馳,明是防我尾追。那虎和發話人也始終不曾走出。越想越怪走進洞去一看,洞並不大,深也只得十多丈,中間一段鐘乳怪石甚多,後半卻是整面石壁。休說出口,連個縫隙俱無。可是人和那虎全無蹤影。怎麼細心查找,也查不出他的通路。我和兩山童打時,並未見他走出,真似遇見鬼怪一樣。回顧天色將晚,急於趕路,只得退出。因為追虎,把往兵書峽的路走岔,上了正路一看,再繞回去,要多翻好些險路,並近不了多少。」

  「由昔日走過的舊路回趕,見了司空叔,覆命之後,談起此行經過,才知洞中老人乃老和尚的同姓孿生兄弟,只是一僧一道,性情也大不相同,古怪已極。那兩兒童,不是他的徒兒,便是他的徒孫。此老昔年出了名的手辣心狠,人犯了他的一草一木,決不輕饒。那虎必是他師徒所養,照初鬥時,我因殺了二虎一豹,處境頗險,居然不打不罰,從容命二山童自退,不是見我年幼生了愛惜,便是看出我武功是先恩師和司空叔的傳授所致。此老向例不重情面,一對上敵便不問親疏,一體待承。何況我只是見虎豹遊行,恐防傷害山中行客,自恃本領,意欲斬盡殺絕,為近山居民除害。其實遇時,只小豹子對我略微吼嘯發威,虎並無有傷我之意,見人反而轉身欲退。是我先殺那豹,飛鏢傷了一隻小虎,方始激怒,合力反身撲來,其咎完全在我,看來恐還是頭一層的意思居多。

  不過,事完不肯現身相見,恐仍有不快之意,事尚難說。論班輩,他是我的師父,論本領,我一百個也非他的對手,只一變臉,便須忍受,這類怪人更得罪他不得。誡我以後再往黃山,切忌前往。上次探那石洞,大是犯惡,尚可說是年幼無知好奇所致。已然見過司空叔,不會不知他的來歷,再如前往,便是有心冒犯,無可推倭。去了定找無趣。最好過時繞著路走,避得越遠越好。雖然此老所居遠在甘肅,不會長久在此,這裡許是暫居,終要回去,到底小心些好。他與老和尚裝束不同,貌相一樣,同是黑白二眉,分列左右,雙插入鬢,又細又長,極容易認。

  萬一無心相遇,趕即向前禮拜,不可詢問他的行動和上次之事,他有話問,才可以答,一句也假不得。我問此老姓名,司空叔卻不肯說,和那老和尚一樣,只叫我送信,稱他老前輩,別的一概不知。可是日前司空叔忽向我談起前事,令我日後如往前洞左近經過,以前的話務要記住。如遇那兩山童,不問交談與否,卻要細認他們的年歲容貌,看看內中一個是否女子。認出不可說破,也不可問他們師長大人是誰。峽中道路雖未走過,卻在高處望見兩次,山形地勢全都記得。不當我走的路,又有密林遮掩,不曾在意。明弟既然知道,好在路繞不多,趕了這遠一程,到廟中稍微歇息飲食,省得沿途打采山糧,也是一樣。」

  說時,眾人己由孤峰側面轉過,走上山坡。那山林木異常繁茂,由山腳起,密壓壓直到近頂之處,遠望一片青蒼。自頂數十丈以下,不見一點山石土地,形勢也頗靈秀險峻。丘壑甚多,但為林蔭所掩。不是身經近看,絕難看出它的妙處。眾人因是初到,沒尋到路徑,只憑本領,估量著由密林中穿入。林中虯枝盤糾,密葉叢聚,便是日裡,光景也極幽暗。到時,天又入夜,月光被山峰擋住,越顯漆黑,路更難走。眾人雖是煉就目力,這等陰晦森林,蛇虺毒蟲往往竄伏其中,也不得不加點仔細。童興首說:「路怎如此難走?莫要叫毒蛇猛竄出來咬上兩口,才冤呢!江二哥,他既有廟,難道連條上下道路都沒有麼?」

  江明道:「彼時未想到會有今日之行,也忘了問。可是聽申師兄說,廟前山路甚險,林裡好些地方俱難通行,如是常人,直沒法上,想必是無路的了。我們又圖抄近,那廟就在上面,所以照直上來,穿林而過。誰知這樣難走呢!」

  童興正要答言,黑摩勒忽然側耳一聽,忙打手勢止住,低語道:「你聽什麼聲音?這廟另有上下道路,主人善惡難知,林中地勢險窄,前行更難。速由原路退下,覓到正路再上,看似多了跋涉,反倒快而省力。」

  說時,人早當先,率眾退走。江、童二人邊走邊聽,果有一種似吹竹管的異聲,由林盡頭處隱隱傳來。聲甚急迫,但在原處,不曾移動。

  下時自較容易,一晃便到山腳。黑摩勒又側耳聽了聽,上面吹竹之聲越發猛急,只是相隔愈遠,並未追來,忙先尋一僻處,立定說道:「既然有廟,怎會無路可上?我先當明弟聽申師兄說過,以為穿林即至,可以近些,故未留意。及見林中難走,分明素無人行。我們雖不怕什蛇獸,到底費事,方想退回覓路,便聽怪聲。這東西還不是什好相與,況且荒山暗林之內,怎會有此大廟?不論善惡,均非尋常人物。本來強龍不壓地頭蛇,我們又急於上路,本應避開,不去招惹才是。一則此廟已有多年,休看申師兄投過宿,並不能以此斷定他的善惡。如是高人異士,失之交臂已是可惜。如是極惡窮凶之徒,我們難得走過,由他盤踞此間造孽無盡,不知道不說了,已然發覺,如不暗地除去,問心也實難安。二則興弟又正腹饑思食,路也繞走了好些,臨到時忽又避去,未免膽子大小;去是必去,不過,我們務要小心戒備。第一步可先把路尋到,然後由你二人前往叩門,討點水飲。我自暗中相機行事,以免出了差錯。荒山野廟,無計可施。适才怪聲,現已不叫,不知是什猛惡之物?進廟見到,它不傷人,不可出手傷它。」

  江、童二人聽了,正待轉身欲行,忽聽頭上有人喊道:「你們如是到我廟中尋事的,不必上來,你們也找不到路。林中毒蛇惡蟲甚多,見血准死,無藥可醫。可等在山坡底下,自有人來和你們交代。如是山行迷路,想尋吃住地方,我廟中倒可方便。不過來人得自量力,除由樹林梢上飛過,不能繞到廟前,只好等在下面,我們也會著人送吃的去。廟門卻無法走進了。如若來人自問能行,我們這廟是倒坐,門朝山開,上下道路都在山頂和山那一面,要繞過去,須爬數十裡險地,也是艱難。此外只有左邊竹林盡頭有一危崖,對著廟的外牆,但是中隔五丈多長一條無底深溝。廟牆外面,地又極窄,黑夜之間,稍不留神,立有粉身碎骨之險。你們無力飛越,不必說了,就有此本領,也等月亮上來再過,免得送了性命,還怨主人極惡窮凶,不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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