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雲海爭奇記 | 上頁 下頁
二三七


  一句話未說完,才把「你幫」二字出口,第二字恰是個開口音,冷不防由斜對面飛來一件不大點的暗器。

  大漢人大嘴大,又當羞惱成怒,氣急之下,口張越大。面前只有兩個敵人,均在和徐氏兄弟對立說話,未曾抬手,一時疏神,不知身側來了暗算。那發暗器的人,身材還沒他一半高,就對了面也未必會看在眼裡;那暗器卻打得又急之准,波的一聲,正往口中打進。大漢原也行家,雖然閃躲不及,已自覺察,心中一驚,落口便咬,想把暗器咬住。沒料稍慢些須,那暗器共只寸許大小,竟由上下兩排牙縫中滑過,把右上顎打破,舌頭也吃打腫。總算上下牙一蹭,咬著了一點尾尖,牙雖活動了兩個,力量大減,沒被打穿入骨。百忙中覺著那東西又脆又甜,不似銅鐵之物,慌不迭吐出一看,乃是一枚大鮮棗,急怒攻心,未及發話,忽聽側面有一小孩口音喝道:「你忙,我先送你一個棗子!」

  聲到人到,同時由斜刺裡飛來一個小孩,手中持著一件能軟能硬的奇怪兵器,有六尺多長,小拇指粗細,通體密鱗,又黑又亮,頭上有一棗核形的鋼椎,約有半尺多長,兩三寸粗,一到面前,便當胸點到,邊打邊罵:「不要臉的狗賊!想乘機取巧,兩打一暗器傷人麼?我也送你一個棗吃,你看味道好麼?」

  這小孩正是大俠彭謙之徒童興,因聽師父說,便往金華北山觀戰,就便尋幾個老友作一快聚,並知黑摩勒也在彼處,約著一同趕來。在山路上,發現山凹無人之處有一樹經霜未落的大棗,甘脆非常,詫為僅見,吃完隨手摘了些在衣兜裡,想帶與黑摩勒吃,會後並往一同摘吃。哪知一到便看見黑摩勒在場上和人對敵,另外還立有一個少年一個小孩,回顧師父未到,同行的只是兩位和自己嘻皮笑臉慣了的師叔,連忙縱上。本心想代他一陣,剛立臺上,又飛縱上三人,也不知誰是敵友。童興雖得高人傳授,武藝高強,終是年幼稚氣,好友重逢高興非常,不暇多看,急匆匆便往黑摩勒面前跑去。黑摩勒眼尖,早看出他和三個敵人相繼縱上,一邊和於四動手,不等童興開口,便先說道:「這回打架有規矩,一個對一個,不將這賊打死,不許換人;那邊站的兩人,一姓祖,一姓江,是自家兄弟;賊卻跳上三個,想系以多為勝。你快過去,等把這些毛賊一齊打死,我再給你引見。這裡好朋友多著呢。」

  童興剛一回顧,後來三人已和祖、江二人對面,內中一個大漢,手持雙鐧,又粗又長,頗有分兩,心想:師父常說,越是這類身高力大、挺胸凸肚、神氣活現的越是廢物,這廝想必是個蠢牛。初次上場,當著這多人面前,鬚髮利市,不能給師父和黑哥哥丟臉。莫如我將就一些,先把這大個打死,好歹先得一個開張紅。心念一動,剛應了黑摩勒要趕過去,見那大漢倏地濃眉倒豎,目閃凶光,冷不防縱身上前,照著祖存周迎頭就是一鐧,吃徐。祖二人同時用劍一隔一撥,震盪開去。大漢好似驟出不意,縱向一旁,滿臉橫肉都急怒成了醬紫顏色,貌相越顯兇惡。因适才路上采棗貪多,衣兜裝不下,塞了幾枚在腰問革囊以內,轉身時忽然想起,恐和敵人交手要用暗器,雜有棗子妨事,便將囊內幾枚取出隨手拋掉,恰巧內有一棗又大又紅,沒捨得丟,本打算放在嘴裡嚼吃,見大漢氣急敗壞,只顧正面,全沒防到側面有人。

  暗忖:這廝可惡,何不將此棗轉敬與他,試試眼力如何?隨照鐵蓮子的打法,用左拇指托了那大枚棗,用食指和無名指緊夾棗腹,再用中指抵緊棗後,本心想打大漢的鼻子,正趕他厲聲喝罵,闊口大開,忙將左手往下略低,中指用足力量,猛的彈發出去。練就手法,百發百中,勢子又勁又急,相隔又近,大漢全沒留意,一下打了個滿嘴。大漢本就怒火上攻,再見來的是個小孩,越發氣急,圓瞪兩隻凶睛,似要冒出火來,大罵:「小狗,急速跪下討饒!念你年幼無知,還可饒你一命。再如不知進退,太爺將你蛋黃子都給你砸了出來!」

  童興罵道:「你這不要臉的狗賊!和我磕頭。叫小祖宗,還不饒你呢!」

  二人一邊對罵,一邊動手。

  那大漢也是北方有名大盜,名叫賽叔寶秦三奎,生來力大,練就一身硬功,雖在綠林,人卻直爽義氣,與花、蔡兩家均只互相慕名,不曾見過。只為二年前洗手,在濟南省城開了一家鏢局,生意甚好,中了以前同黨之忌,使出人來劫鏢。隨護鏢師本領不濟眼看鏢車被人劫去,幸蒙幾個南方過客拔刀相助,才得轉敗為勝,將鏢保住。事後向人稱謝,一問名姓,內中一個少年,正是花四姑的娘家侄兒苗成,出手之令由他發動,同行諸人全是能手。秦三奎得信以後,派原鏢師帶了禮物,去往金華登門道謝。苗成未回,花四姑只代收了一點土儀,餘均壁還,由苗秀款待來人,備極優禮,留住了三日,才送起身。

  秦三奎覺著欠了人情,花四姑又是洗手多年,家財甚富,無從報答,幾次想要親赴江南拜訪面謝,均未得便。這次聞得花四姑借做生日為由,代朋友幫場,特地抽空趕來助威還情。滿擬手中雙鐧,縱橫北五省極少遇見敵手,還可人前顯耀,不想上來就吃一幼童戲弄,打了一棗在口裡,雖不能算是受傷,眾目之下到底不是意思。先還想對方一個小孩,不過江南人詭詐,慣弄小巧,自己适才只顧說話,沒留神中了暗算,真動手如何能行?又想對方年紀大小,勝之不武,看這身手如此矯健,也許師父是個名手,自己做的是鏢行生理,不願結仇,打算將人擒到,說上幾句放掉,以顯自己大方,還免樹一強敵,雖然忿愧難當,並沒傷人之心。

  哪知一動上手,對方不特身手矯捷,解數精奇,便那氣力也非常人所及,如非內外武功俱有根底,決無這等本領。休說讓招不下殺手,便把全副本領施展出來,也不見得能占上風,稍微疏忽還要吃虧,不禁大為驚異。暗忖:敵人小小年紀便有如此好的武功,師長定非常人。自己半世威名,初到江南便敗在一個小孩手裡,將來傳到江湖上去,不特鏢行沒法再幹,拿什顏面見人!心裡一害怕,便不敢似初上來那麼浮躁,忙把氣沉住,一面以全力應付,一。面暗查敵人的來歷家數,越看越覺敵人手眼身法無一不是高明傳授,本質之好也是從未見過。自己奔走江湖多年,在負盛名,遇這麼一個小孩都打不倒,好生慚愧。

  秦三奎武功精純,原是行家,只不過性情粗暴,上來有些輕敵自恃,才致吃虧,看出苗頭以後,知道此事氣浮便吃大虧,心生戒慎,怒火一消,步步留神,自然無懈可擊。童興雖然天生異稟,得有真傳,到底年輕,火候未到,不過身法卻比秦三奎輕靈得多。一個以全神貫注,沉著應戰,一個仗著身輕手巧,兵刃奇怪,練就獨門煞手,這樣扯成平手,打了個勢均力敵,各不相下,打了一陣,不分勝負。

  童興心想:只說大個子是蠢漢,不料兩條鐵鐧這等難弄。上來還看著容易取勝,幾個照面過去,他便改了章法,守多攻少,一任自己縱前跳後,他只用雙目註定自己,隨手應付,並不隨同追逐,深得師父所說「以靜制動,反主為客」的要訣。似這樣一雙鬼眼老定在自己身上,無法攻進,如何是好?初次人前露臉,便遇到這討厭鬼,休說被他打敗,不能取勝也是掃興,正想暗發飛鑽取勝。秦三奎見童興越殺越勇,那麼縱躍如飛,一點不顯力乏,暗中佩服,忍不住將鐧一擺,大喝:「小朋友且慢動手!」

  童興本想和敵人另比拳腳,怕他不肯,未說出口,聞言乘機縱出圈去,喝道:「大個子,你是見兵器比不過,想換個法子動手找死麼?」

  秦三奎笑道:「小朋友,我和你都是為朋友幫場,並無仇怨,你怎出口傷人?先前我只當你尋常頑皮小孩,沒問得你名姓來歷,及動上手,見你身法手法極像我一位好朋友的門路,想問一問,看是自己人不是?說完再打,隨便你挑。我在北五省也頗有一點小名,實在是愛惜你這點年紀竟有這好武功,便敗在你手,成全你少年英名也沒什麼。你叫什名字?何人門徒?快說出來,我看猜得對與不對?」

  童興聽他口調忽變,話頗中聽,心氣便和平了些,哪知對方雖然粗魯,終是老江湖,故意拿話套他,微一遲疑答道:「我叫童興,那邊動手的黑摩勒是我哥哥。我師父名字不能告訴你,你既認出我的來歷,先說我聽聽,看猜得對與不對?」

  秦三奎見他說時遲疑,知有隱情,便低聲詐他道:「我雖猜出十有八九,但這位朋友名頭高大,近為一事隱姓埋名,上次在北方分手時,已然答應他,不能再由我嘴裡提他真名姓。現在見你極似得他傳授,我這人向來不願言而無信,又不知他近年光景還似前幾年隱秘也未,所以非你先說不可。我想他隱秘行藏別有用意,決不是膽小怕人。他們都打得正急,各在一邊,小點聲說,決聽不見,這有何妨?你如膽小害怕,不說也罷。」

  童興吃他連騙帶激,果為所動,心想:這廝鐧法委實不差,照這等說法,許真和師父相識也說不定。萬一真是師父朋友,敗了自己丟人,勝了他便沒法再混。師父、師叔前殺神魔伊商、凶僧大鬥等盜黨,也並未隱卻名姓,今日又來打擂,想是近年已不再隱秘蹤跡,便告訴他有何妨礙?念頭一轉,脫口答道:「我師父便是北天山天寒老人門下,昔年名震川湘的彭氏雙俠的頭一位,單名一個謙字。我本隨師父同來,師父因在路上有點事情耽擱,一會就到。你如真個相識,說出來由,趕快下去,換個來和我打。我好容易趕上這場熱鬧,要我下去,卻是不行。如不相識,也快明說,不要只說不動手,白費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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