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雲海爭奇記 | 上頁 下頁
二一〇


  二人所放鋼鏢、鐵弩,俱是百發百中的連珠毒藥暗器,敵人便是耳靈眼快,早有防備,也未必能躲得過,何況地下兩人俱都聚精會神,應敵方酣,決防不到變起倉促,來勢又那麼急驟。樹上一個更似好整以暇,憑高觀戰,目不旁瞬的情景,按說斷無虛發之理。就這樣,尹明還不放心,料定樹上坐的一個,比下面動手的兩敵黨還要難鬥得多。因自己所用出風毒弩裝有機簧,一筒十二支,只把簧一按,便又緊接發放,不似梁棟飛鏢還要抬手費事。打定「蛇打七寸,先取主腦」的心意,悄令梁棟去打下面二敵,自己去打樹上坐的一個。初意以為共總三人,就不一舉成功全數傷亡,至不濟也去掉一兩個。只把那不知深淺的一個先除了去,剩下兩個,即便全被躲卻,自己這面四人齊上,以多為勝,也無不勝之理,何況梁棟連珠鏢又極其快,決不至於二個不傷。穩瓶端定,這還有什麼說的?這裡相隔敵船太近,趕急了事,不管大仇人尋到也未,先回花家,改日再計為是。一被敵人驚覺,再想脫身,那就難了。一邊轉急,一邊互打手勢,各人暗器已自離手。

  樹上那人本來背亮,相隔又在四丈以外。尹明只管煉就目力,隔著一片月亮地視人,衣著形貌也看不真切,不過自恃力強弩勁,平日十丈以內能打落香火,敵人雙目隱隱有光,已然看出,又是連珠急發,十拿九穩,命中無疑。不料手才一揚,瞥見對面敵人倏地往起一長身,樹影閃亂,月光照處,竟是一個身材瘦小的化子,分明是今晚所尋的強敵大仇人神乞車衛。這一驚真非同小可!當時情勢也真快極,他這裡自知無幸,剛低喚得一聲「風緊」,連身都未及回,那兩支弩箭也沒有看出去向。怪笑聲中,仇人已疾如鷹隼飛墜當場,同時還有幾條人影也自側面縱出,勾氏弟兄首先跌倒,益發心寒膽裂,轉身如飛逃竄。

  尹明畢竟好猾,百忙中瞥見梁棟照直往退路逃去,心想:久聞老怪物神出鬼沒,遇上便是死數。但他追起人來,不問多少,向例不許人助。如和梁棟同逃,決無倖免。想到這裡,不往前逃,反往側一竄,閃向一株大樹後面。剛待加急往斜刺裡穿林逃走,一條黑影已自身側不遠飛過,定睛一看,正是那化於。暗中不住念佛,回顧敵党無人追來,腳底更不怠慢,徑朝相反一面,輕悄悄穿繞林樹落荒而逃。驚弓之鳥,知道腳程不如仇人遠甚,只被查出方向,多遠也能追上,轉不如冒著奇險,就在亂樹林中擇地潛伏,或者還能逃命。想到這裡,回顧無人追趕,自覺機智膽大,不但不往前跑,反倒提心提氣倒退回來。滿擬只能繞回到原鬥之處,擇一隱秘之地藏起,人總忽略近處,決想不到追的人還會自己跑回。待到仇敵一離開,便可無事。

  這時,一娘母子、蒲氏弟兄、申林、黑摩勒等俱知神乞車衛性情,同在當地等候,不曾追敵,居然被尹明繞了回來,好在就是車衛存身的大樹後面,他既背亮,又出仇敵不意,自覺再好沒有。藏定以後,往外偷覷,場上敵人甚多,男女老少都有,勾氏弟兄屍首已被敵人拋向江中,正在互談前事,車衛追敵,尚未回轉。暗忖:梁棟逃時,老怪物明明在後尾隨,萬無不被迫上之理。這廝又是著名手黑,追上決不容活,怎這時還不見老怪物回來?心方狐疑,忽聽腳步梯他梯他之聲,定睛一看,正是今晚所刺的仇敵——老怪物神乞車衛!梁棟已被擒住,人似死去一般,也沒有捆綁,只用一根山藤系在腳上,朝天躺著,直拖了來。在場諸人,只申林、黑摩勒尚是初見,也都聞名。先聽一娘一一通名引見,各向車衛躬身施禮。車衛略微點首,便各敘述經過。

  尹明一聽一娘姓名來歷和船上所有厲害敵人,不由嚇了一大跳,料知明日花四姑勝負尚自難料,自己的頭領更是凶多吉少,多虧自己機智,這一來不但逃了性命,還把敵人虛實得去,至少可使頭領事前避開,花家也可作個準備,方在暗中欣幸,忽聽一娘手指梁棟問道:「這廝怎還活著?車三哥帶他回來則甚?莫非還要放麼?」

  車衛笑道:「我近來不知怎的,心腸軟多了,輕易不打算弄死人。本來我想送他回老家,是他迎著我跪在地下苦求,又說他是展老四的外甥,名叫梁棟,只要放他,從此學好,回家種田,永不做賊。我被他哀告軟了心,再說用暗器打我的又不是他,便問他學好有什麼憑證,以前用毒鏢傷過多少人?他再三說傷人不多,用時不遇大敵輕易不使有毒的;便用,賊頭也不許,只是暗中帶作防身,以備萬一之用。适才因見我們這面人多厲害才取用的。我知賊頭專講假仁假義,說得倒是不假。我想放了吧,替死的還沒想到;弄死吧,又沒人給賊頭帶信,大是為難。他見我怪他使用毒鏢,又苦求願將手斷去,只求饒命。

  我想人活在世上,要沒有手,還活他做什?就此放吧。我照例不受人欺,只惹上我,便要有個交代。這事不能破例,總算他命好,只是從犯,還有一個首惡。又看在他娘舅面上,可以通融辦理,只是這樣放了,不能警戒他的下次。中間他又不合聽我話風不順,明知逃不脫,會情急心瘋妄想縱起逃走,吃我點了殘穴,皮肉筋骨現時已吃點苦。放了也是殘廢,淨剩張嘴,行動都要人扶,有什意思?只好成全到底,拖了前來。你們休要防他走口,洩露明早機密。這絕不會!我看人最准,休說他知道我的脾氣決不容人搗鬼,只犯在我手裡,便跟影子一樣,粘在身上,便上天去也休想跑脫!他已嚇破了膽,決計不敢。就心裡有這不要命的打算,也施不出來,只管放心。有這一會工夫,他的罪已受夠,我該如約放起,叫他代我把事辦完,該回船去見耗子了。」

  黑摩勒見他神情滑稽,出口大誇,心中好笑,忍不住問道:「老前輩,你追的小賊還有一個呢!」

  車衛瞪眼喝道:「小娃兒曉得什麼!我憑什麼放他?一半看他娘舅分上,一半還不是為了今晚多灌了兩壺,懶得動,責成他去把那小賊捉回來,做替死鬼麼?」

  說時人已俯下身去,伸手一捏,梁棟腳上山藤便斷,跟著手朝身上一拍,再向雙腿一理。梁棟便狂叫一聲「哎呀」,縱起身來,撲地跪倒,叩頭稱謝。車衛道:「你不要謝我,你的事情還沒去辦,那用毒弩打入的小賊,一會如不給我捉回,還不能算完呢!」

  梁棟好似為難又不敢不應的神氣,吞吞吐吐答道:「小侄遵命就是。」

  人卻只往後退。那身後便是尹明藏伏的大樹前面。梁棟吃車衛系著腳倒拖了這一段,路雖不遠,又是土地,仍短不了石子樹根之類磨擦。先被點了死穴,非此一來便難解救,救轉也是殘廢,只得咬牙忍受。

  這時,眾人見他背上兩層衣服全碎,皮破肉裂,血泥模糊,受傷不輕,又值點穴法剛剛解去,行動都似不甚活便,加以所擒同黨早已逃遠,手無寸鐵,就追上也難戰勝,何況不能,如何可以當時追擒回來?除一娘外,均覺車衛行事刻毒,將人欺侮淩踐個夠,還要強他所難,明明辦不到的事,偏要這等作惡,不知是什心理?黑摩勒先吃碰了兩句,存心看他如何收局,心中不滿,卻不發話。蒲紅年輕氣盛,申林心地更是和善,忍不住同聲勸說:「先逃那賊想已逃遠,這廝怎追得上?老前輩既看朋友分上,索性成全到底,放了他吧。」

  車衛瞪眼喝道:「你們這些小娃兒隨便胡說!就不知道三大爺永不無故放人麼?這廝以前雖是作賊下流,還能悔過,這才許他捉個替死鬼來贖命。否則哪有如此便宜?手到擒來,現成的事。不過這廝還有天良,只管那賊以前曾和他作對,終是同黨,不忍心就走罷了。你們一點看不出,還當是艱難麼?」

  尹明在樹後聞言,想起梁棟因自己屢在頭領前設詞中傷,心中懷恨,貌合神離,平日還在自負人物,不料到了敵人手裡如此膿包,這必是和仇人求告,放後尋到自己,不是設詞誘騙,便是冷不防暗算,擒到以後獻與仇敵,保他一命。萬不料全落在自己眼裡。這可活該!少時仇敵去後,先尾隨他到了無人之處,故意出現,將計就計,使他身遭慘死,驚落駡名。又聽仇敵說得越發容易,梁棟竟是手到擒來,心方一驚,又想必無此理,定是梁棟只圖活命,和老鬼不知吹了什麼大話,老鬼信以為真,才如此說法。一看梁棟背朝自己,已離身前大樹只有三尺,方罵:不知死活不要臉的鼠輩!此時如非老鬼在此,惟恐打草驚蛇,只一舉手,便先叫你送終!

  念頭剛轉,面前人影一晃,瞥見梁棟往側一偏,倏地轉身到了面前,面帶愧容地道:「尹兄果然在此。我並非報仇,也是被逼無奈。你已落在三太爺手裡,還想活麼?」

  底下話未說完,尹明驟出不意,知道行藏早露,無怪仇人說得如此容易,不禁驚了個魂飛天外。驚慌失措中猛一轉念,想到梁棟可惡,本領雖和自己不相上下,但是身受重傷,手中沒有傢伙。自身難活,殺他泄忿總還可以。哪知梁棟早得了高人指教,尹明做夢也沒有想到這當晚片刻之間學會點穴,加上在場仇敵全趕了來,心又發慌,手中刀剛揚起,梁棟手已先到。車衛的點穴法乃是內家最高手法,按照月令和天時早晚,與人身氣血流行對照。全學雖是極難極繁,當時運用,只限一時,卻極容易。

  學的人並不需要練習,只要自身會武,經他略一指點,告以當日當時氣血度數,按圖索驥,用手一點或是一拍一斫,對方便似中電麻木,不能行動。重的不出一日夜必死,輕的也只保得三兩日活命,而所點之處隨時變易,又與尋常武家均有一定的要害不同,極難防範。梁棟手到,尹明口中怒駡:「無恥鼠輩!」

  用手一擋,同時右手刀未及砍下,臂上早被點中,斷了氣脈,周身一麻便失去知覺,舉著個刀,泥塑木雕般呆立當地,幹自心急,動轉不得。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