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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五


  阿婷手指逃雞,嬌嗔道:「我家十幾隻雞,就這只斷命公雞討厭!天都什麼辰光了,還要死在外頭不肯歸籠。幾次要殺它,娘總不肯,黃狼偏又咬它不死。為了捉它,跌這一跤,差點沒把一條新上身的褲子跌破,外人看見,怎麼好意思呢?娘也不來幫我捉捉。」

  一娘笑道:「阿囤總是心急。天一一黑它會回來。捉不到拉倒,為它生氣多不值得!」

  阿婷道:「我偏要捉到它給吃點苦才罷。」

  一娘笑道:「阿囡又發戇氣了!那麼你替我到灶間燒火,我捉它去。」

  阿婷才氣忿忿往裡走,來到了堂屋。蒲紅迎出,悄問:「有事麼?」

  阿婷道:「大約先前因聽刀聲,起了疑心。只盼那賊是孤身到此,沒有黨羽,就無事了。」

  一娘隨將逃雞捉回籠內,又在院內取了兩束柴草,才行走進。

  存周暗贊一娘母女機智心細,做作絕像,忽聽床底作響,地板起處,移向一旁。阿婷由地底探頭,悄問:「阿娘,王家那兩小賊走了麼,适才縱向前鄰屋頂,隔著房脊探看,前街和房左右俱都無什動靜,想必可以無事了。地窖那賊只不開口,女兒氣他不過,踢了兩腳。這廝平日想必造孽不少,我們把他做掉了吧!」

  一娘道:「胡說!冤有頭,債有主,好歹也須盤間出個來歷。看今日神氣,弄巧還許不是花家派出的人都說不定,哪能這樣做法?王家兩子,自從上半年來吃餛飩看見蒲世兄起,便起了疑心,常來窺探。本想給點苦吃,因念他爺洗手多年,近年因和苗氏小賊山中打獵相識,才做了仇人黨羽。他爺在此裝臉多年,知老花婆手沒洗淨,常時偷偷摸摸到外省打飛食,聞說老大不悅,屢次告誡。多年鄉鄰,由他去吧。」

  阿婷微嗔道:「阿娘真是心好。這兩小狗,比今日來賊還要可惡!适才又和女兒嘻皮笑臉,後又悄悄跟來,累女兒假裝跌上一跤,衣服也弄髒。如非顧全大局,早開銷了。等事一明,定要給他一點厲害,管什近林遠樹呢!」

  一娘道:「我偏不許你這樣!灶屋點心現成,已然上籠,你還不快去,老在地底作什?」

  黑摩勒笑道:「江船上有的是酒席,伯母何必費事?」

  一娘道:「我也是近來才知道,這小南村裡竟也有好幾家是老花婆的眼線。虧我母女自來韜晦,不露絲毫痕跡,才未被看破。其實明日便和仇人對面,何必這樣怕人?一則我母女在此多年,眾鄰舍相處頗好,不願在此傷人,使受牽累。二則恐怕仇人警覺,存下逃意,連明日對面,尚須驟出不意,多請好友相助防範,以防滑脫,如何可在事前露出馬腳?好在村裡人都睡得早。村後只我一家,連日推病,未賣點心。除鄰近王家二子偶來窺伺外,往往終日不見一個外人。我們吃完,天早黑透,正好暗中起身。明早已改裝,同去山裡,便有人知道前往報信,說我母女棄家出走,也沒工夫考查了。倒是适才所擒那賊大是可疑。那人頗像個漢子。地窖不大,原為藏東西的,既不忍殺他,暫在這裡,等人來救,也是不便。阿婷替我在蒸點心,待我問明底細再定主意吧。」

  隨將床繃揭向一邊,揭起地板,縱將下去。

  黑摩勒好奇,拉了存周隨同縱落。見那壯漢,吃存周所點啞穴已被人解去,另用分筋錯骨之法將他制住,不能行動,呆立當地,見人縱落,怒目而視。黑摩勒笑嘻嘻問道:「朋友,你脊背酸麻,不大好受吧?何不把姓名來意說出來,多好呢!」

  壯漢只是怒視,一言不發。一娘道:「我母女隱居此間,向不與人爭執,自問生平只有一人難說,此外並無仇家。你如實話實說,即便是仇人所差,我也放你,否則莫怪我手狠。」

  那人聞聲,半晌答道:「我名邱義,本來與你無仇無恨,只為前在黃岡欠了一個不相干朋友的情。日前往金華北山花四姑家送信,路過蘭溪,遇見那朋友,說起你母女詭秘,他又在此吃過一個小老頭的虧。我疑心你母女和那小老頭是我的仇人,今日正趕路過,借買餛飩為由,來此窺探。你家生意停歇未做,我看不出個道路,小老頭又不在此,剛打算要往山裡去,不料小狗已早識破我的行藏,轉疑心我是你們對頭遣來,和小丫頭拿話套攏,將我穩住,等河邊洗衣服的人走開,兩打一將我打傷。逃到小巷,又遇見你們同黨,合力將我擒住。我從小起,為了父仇半生奔走,未得遂願,日夜悲憤。現在既落你們手裡,死活任便。只是你們真實姓名來歷,連那小老頭一起,是否仇人黨羽,我尚不知,未免死得大冤。不論死活,務要明說,免我不得瞑目,做鬼也不和你們甘休!」

  一娘聞言,笑道:「你弄差了。那小老頭便是祝三立,你那仇人我們雖也相識,但你父之死卻與我們無關。我母女姓名來歷暫難相告,你的來歷和在黃岡所鬧把戲,我也聞知。當年你父之死實屬咎由自取,怪人不得。莫老以直報怨,不特將你釋放並還再三代向車三爺請求,你才留得一命,如再不知自量,就難說了。我母女與你無怨無仇,決不殺你,但須委屈在此暫留一日夜,一則免誤我事,二則……」

  話未說完,邱義急道:「老太太,我此來原是自己冒失,死而無怨。你們既非仇人,又肯大量放我,便請人情到底。你們行藏我也決不洩露。否則,我受人之托去往北山,就應在明早。如若留此一日,不特誤事,將來何顏見人?」

  一娘笑道:「我留你在此實非惡意。一半固是為我機密,一半也是為你。留此一日,可以免得明早前往送死。因車三爺也在那裡,上次黃岡,你在他老例日限之內,能夠逃脫,今年也許得免。無如心裡已有成見,你又在他對頭方面助拳。不出場,你去則甚?一出手,立有性命之憂。平白送死,這是何苦?此時放你可以,只還是不要往山裡去吧。」

  說時手指一點,邱義便自解開,想了想,苦笑道:「多蒙老太大良言相勸,但我生平不肯失信於人,就不助拳,也須把話帶到。不相信我,那是無法。你就放了我,不過這一日夜,我也不逃。如蒙見信,我去送完了口信,再回轉來如何?」

  一娘先微笑了笑,突然正色說道:「世上哪有此理!我不放你,原為保我一夜機密,既然放你,要你回來再住一日,是什意思?我此時已將你筋骨解開,去留任便,不過你平日雖有不善之處,尚非尋常綠林中人行徑。看你性情,卻是心直計快一流,有心洩露自是未必。此去這一日,無論所遇何人,須不能提我母女隻字。否則不論你是有心是無心,只因你走嘴,誤了我的事機,任是跑到天邊海外,我一樣能將你請來,那時卻休怪我事前沒打招呼!你刀在上面桌上,言盡於此,你自去吧。」

  邱義見一娘只手一指便解了分筋錯骨法,除時久筋骨有些酸麻外,別無所苦。言談行事那等明爽痛快,落落大方,極合過節,料定他是昔年江湖上成名女傑。因一娘有「此時暫難相告」之言,知道問決不說,心想:這是何人?有此本領氣魄?她這一日夜的機密,明對花家,但花四姑除近日為廣幫中人張目,結怨江浙幫中人外,並未聽說有什麼仇家。昨遇馬琨,又說他母女隱此多年,如若報仇,已早下手,何待今日?尤奇是她與黃岡仇人莫家老鬼和神丐車衛二人又是舊交,卻隱居在這等隱僻小山村內,帶了絕色女兒,做那賣餛飩的小本營生。實是令人不解。聞言方自尋思遲疑,忽聽暗影裡嬌叱道:「這廝放他不得!要放,也等明日午後。阿娘今天怎如此大意?」

  跟著燭影搖搖中,阿婷由後面人口縱落。

  一娘道:「你年紀輕輕知道什麼?他便是你陳世哥黃岡莫家所遇刺客,並非對頭派來。莫老尚還不肯殺他,我們如何不容?我看此人不忘父仇,定明恩怨,能守信義。事已講明,由他去吧。」

  阿婷朝邱義嗔道:「今天真個便宜了你!」

  邱義不便還言,只得向一娘舉手作別道:「我知老前輩必非常人,只是想不起來。既承寬容,後輩決不食言背信。諸位後會有期,我自去了。」

  一娘道:「你此去可由房左來路繞向正街,途中如遇人詢問,可說你是花家至友,因在途中聞人說起我家餛飩,尋了來的,便足感盛情了。」

  隨使眼色止住眾人,不要上去,只令阿婷送去,不許多口。阿婷笑道:「我如早知他是洪家子弟,也不會傷他了。」

  邱義聞言心又一動,當時不便追問,徑與阿婷同上,取了行囊,作別自去不提。阿婷直送到轉角,看他轉入正路,無人出問,才行回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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