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雲海爭奇記 | 上頁 下頁
一八五


  陰陽臉看出師父神色不對,退立於旁不敢再說,呂瑄隨喚斷臂丐近前問道:「你隨我多年,難道本門規矩還不曉得?上次犯規,念你平日勞苦有功,特予寬容,命你前往雲、貴南疆自立門戶,不料你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南疆數年,不但未如約期望,反在那裡自為雄長,妄作威福。這還可以推說當地愚悍凶頑,非此難以懾服。這次將你召回,正值廣、浙兩幫在金華北山講理,浙幫中好些舊友,我自不能置身事外。因你野性難馴,廣幫中這次又約有幾個能手,恐你不到時候趕去,給我丟臉,特意借著虞家施米之約,命你帶了幾個弟兄來此守候。實則以虞舜民的為人,焉有食言背信之理?不過將你拘束在這裡,免在期前生事罷了。來時我對你如何說法?你仍是不守本分。虞家新回事忙,又聽廟祝之言,恐倉猝之間給地方上滋事,當年不能舉辦也是實情。你等了數日無信,時露口風,想把話透到虞舜民耳中,已然小氣不對。

  黑摩勒本不知這裡有我門人,因游方岩,忽發善心,即因年輕性急,想將人數早點查明,以備再來施捨打算,行動稍快了些,也不為過,何況事出無心,並非有意炫露。你毫不知人根底,便妄想收他為徒,一時冒失,情猶可恕。既然命人帶話,對方尋上門來,業已現出顏色,就該知道不是庸流。似此身手本領,豈是個無來歷的幼童,按說當時便應打聽人家下落來歷,先分敵友,至少也應說出姓名,才能打算應對之策。你卻狂妄自大,視若尋常小孩,粗心暴氣,一點不以為意。及至人家來此踐約,你自先出面也可,始而嗾使多人虛聲恫嚇,全用無賴行徑,隨後又令同門後輩去向人家賣弄暗器手法。也不想想對方有多大年歲,是幾個人,你就勝了,有何光鮮?終於丟了那多人,用的還是滿天花雨灑金錢的厲害暗器,卻被對方一個小孩子吃碰回來。幸而黑賢侄是自己人,如是外人,這台怎坍得落?這時阿洪、莫邪已然覺出對方來歷,向你勸說。稍微明白輕重,就該問明姓名,立時收風才是,你仍不知自返。

  最可恨是,莫邪想要調停此事,代你去說;江明尋來,說了對方名姓;你已明知就裡,依然不聽勸說,執意一拼。後來雙方交手,你輕功不如黑賢侄的天賦,如比硬功勁氣,本可占得上風,兩下扯直。偏是蠢得出奇,心躁氣浮,驕敵狂傲,真氣不能凝練,吃了大虧,口齒又鈍。一個本落敗著,一個又鬧成平手。黑賢侄本就知你來歷,因你過於狂妄欺人,又不服小,意欲見過兩場再行借勢收科,所以上來不肯和你硬對,處處小心,只臊臊皮,不給你過分難堪,明明贏了,卻不算贏,打算略占上風即止。

  幾次遞話給你下臺,你偏不下,仍要和人硬對,並下毒手,使出那等下作暗器。他雖有點明知故犯,無如他年紀要輕得多,就錯一點也不能計較,何況釁自你開,他話又說得巧,手更動得好,處處站好腳步,使人無隙可擊。哪似你這孽障蠢材,人家已然打出師長旗號,還是不肯完了。适才你那卑鄙行徑,無論誰也看不下去。休說是我,便你的同門師兄弟,有一個能無恥偏向你的麼?如此不守家規,辱沒師門,再若寬恕,情理難容!」

  黑摩勒見丐仙雖並未在場,事卻了如指掌,自己心機全被識破,好生驚服。一聽要責罰對頭,知道如此一來,異日必成不世之仇,樹一強敵雖非所懼,當著他師徒多人,終覺不是意思,忙向前跪稟道:「師伯神算,明如指享。這事起因本小,范帥兄雖個合認真,假使弟子頭一次往書院山亭尋他時留了姓名,或是與卞師兄見面時先報來歷,稍說兩句客氣話,也不至於鬧僵動手。弟子年雖幼小,並非不知輕重的頑童,可以隨便寬恕。並且來時還有人命弟子帶話,轉托諸位師兄代向師伯請安,打聽師伯前在四川代一姓唐後輩借去的一件皮上衣下落。另外司空師叔還給有一張字條。弟子不辦正事,卻與范師兄來爭閒氣,實是大錯。現在師伯責罰師兄,弟子也不敢代為求恩,不過弟子知道諸師兄來歷在前,明知故犯之罪較他為甚。只責罰范師兄一人似欠平允,弟子情願分任其過,同領責罰。」

  話未說完,呂瑄道:「我和你師父師叔都是多年患難之交,便你新師葛鷹也是熟人,你如有過,一樣加責,有何客氣?只是這孽障犯過太多,他還滿心自以為是,一點不知,所以非罰不可。就說這次爭鬥是因一時為你激弄,負氣鬧僵,墳主人與他有何仇怨,何故用重手法將石人墳樹殘毀?狂做無知尚還可恕,行同盜賊,已犯了我門中第六條的大戒,如何可以寬容?再不按著家規處治,以後無法無天,不知還要造出多少罪惡!你所說皮衣的事,詳情已告令師叔,歸問自知。此事關係甚大,你切不可對江明洩露隻字。此子至性過人,血氣正盛,莫要因此誤他。我自督我家規,與你無干。江明尚在前邊等你,即速去吧!」

  黑摩勒見丐仙言溫容肅,另具威嚴,斷臂丐已跪伏在地,不敢出聲。知這類行罰不願外人觀看,只得謝罪拜辭,又向旁立諸丐一一為禮,作別自去。行時瞥見斷臂丐固是面容慘厲,便旁立諸丐也懍有懼容,料定責罰不輕。自己總算面面部到,占了上風。交代已過,便不再計較,離卻墳地,便即加急向前飛馳,走不多遠,路側閃出江明。

  黑摩勒問起前情,才知江明不願雙方結怨,又不甘示弱,任黑摩勒向眾丐賣弄,偷愉溜走,意欲往見對方為首諸人,相機排解,偏生路徑不熟,斷臂丐等聚處又極隱秘,連尋了好幾處才得尋到。未見以前,窺聽出陰陽臉便是丐仙大弟子鄒阿洪,說話還通情理,便現身出去,報了自己和黑摩勒二人的來歷姓名以及排解來意。因斷臂丐狂妄固執不肯善罷,只得退回原地,不料黑摩勒已去。正待跟蹤尋去,忽遇司空曉星同了魏良夫、錢新民二人走來,說是黑、江二人剛走,曉星即回,問知黑摩勒去往方岩乞丐散錢之事,相約偕來。

  江明拜見曉星之後,便把前事用暗語略微稟告,並請出場解圍。曉星答說:「無妨,我來便為此事。適聽人說,丐仙呂瑄今日到此。黑摩勒固忒好勝自負,可是呂仙門下也是良莠不齊。那年雖曾清理了一次門戶,只緣師徒情份大厚,害群之馬終未去盡。他大弟子鄒阿洪和最末的一個卞莫邪人算最好,餘者多是瑜不掩暇。近年他已人道,決不會再似昔年護短。那斷臂丐名叫範玉,最為強橫兇狠,正該借此懲處一番。此人練就一條鐵臂劈空掌,雖然厲害,黑摩勒內外功均有根底,天賦尤好,至多不勝,決無閃失,只管放心。等我尋到丐仙,再行同去好了。」

  說時,忽一少年花子如飛迎來,看見四人,先行禮拜,然後對曉星道:「家師剛到,現在前面松林相候。」

  曉星點頭笑應「就去」,少年花子走後,笑對錢、魏二人道:「丐仙呂道友劍術高妙,得有青螺真傳,久為同輩欽服。近年聞他假名賽韓康,來往六橋三竺之間,以賣卜賣藥為名,積修外功,濟世度人,端的占算如神,手到成春,二兄可願同去相見麼?」

  二人近日已知曉星看似中年,實則年已百歲,聞言大喜道:「前聽舜民二哥談起,在西湖湖心亭遇一異人賽韓康,不料竟是此公。如蒙老前輩攜帶,得見仙顏,實是萬幸,哪有不願之理?」

  曉星笑道:「我和呂道友雖非同門,但也算是殊途同歸,尤其兩輩師門淵源甚深。按說彼此均該早有成就,無如他以前性情過於孤做,又喜袒護徒弟,以致見罪于師長,遺命罰他重積十萬外功,並還定有別的戒約,以致這多年來流轉江湖,備曆艱苦,不知何年才得圓滿。我呢,自暴自棄,更是難言。想起前數十年各正派中仙俠輩出,何等盛概!自從異派消滅,前輩同門十九道成仙去,如今只我輩寥寥幾人流落人間。真慚愧極了。」

  老少四人且說且行,走不裡許,剛轉過一片樹林,便聽林內有人發話道:「司空兄許久不見,竟會在此相遇!人生聚散信無常呢。」

  曉星也哈哈大笑道:「這不早在你的算計中麼?」

  說時,林內那人也走了出來。錢、魏二人和賽韓康丐仙呂瑄尚是初會,見是一個中年游方道士,穿著極為破舊,但是豐榘夷沖,精光內蘊,一望而知是個非常人物,不由肅然起敬,拜了下去。江明後輩,自無庸說。丐仙先將錢、魏二人扶住,只受了江明全禮,笑對曉星道,「你自己隱跡埋名惟恐不逞,卻專給我饒舌,是何理也?」

  曉星道:「錢、魏二公通人雅士,與尋常俗幕不同,並對呂兄心儀已久,故此領來相見,江明更是你所願見的人。難道這還有什麼不對麼?」

  呂瑄又指江明道:「前聽陶道友說,此子根骨迥異恒流,今日一見果不虛言,如非只此了遺,須留他家一線,豈不是個大成道之器?乃翁神若有知,當亦可以瞑目無憾了。」

  江明料曉星知道自家身世來歷,适才見面,便想請問生父名諱,母姊因何隱姓埋名流亡江湖,仇人是誰。因有外人同行,未便啟齒,只在心中盤算如何問法,一聽丐仙語意,又想起姊姊托黑摩勒轉詢丐仙索還前借皮衣之言,分明此人又是父執至交,想了想實忍不住,正要開口,丐仙忽然歎道:「賢侄,你的心事我已盡知,無如此時不便明言,並且話說早了於你有害無益。聽令師說,你頗讀書明理,當知鴻毛泰山之別。此事關係太大,到了時候,不用問也自有人對你詳言,此時間也決無人肯說。徒多思慮,何苦來呢?」

  江明見心事被他道破,只不肯說,心憤父仇,雖然發急,一想事關重大,當著外人實有困難,只得暫時隱忍,少時有了空隙,再行請問,便沒言語。丐仙隨對曉星道:「孽徒狂謬無知,現在岩後墳地裡與黑摩勒拼命,欲往責罰。離此不遠,同往如何?」

  曉星因丐仙難得與外人見面,錢、魏二人均想一占休咎,又料雙方爭鬥並無兇險,便令同往,好就便向丐仙請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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