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雲海爭奇記 | 上頁 下頁
一七八


  麻丐滿擬黑摩勒手法多快,這連珠打法決難全接,只挨上一個便丟了人,無法說嘴,不料三錢全被擊落。手法靈准還在其次,尤難是下面人多,敵人身立高處以錢擊錢,非誤傷人不可,偏都打向身側空地之上,無一飛落人群。方自失驚,黑摩勒哈哈笑道:「麻朋友,你有百來個破錢麼?怎只換這三個?莫非想把新換的拾起再換麼,那就請快拾去。再遲,我不等了。」

  麻丐聞言勃然大怒,冷笑道:「我是怕人著了誤傷,辜負你的善心。既這樣,你就接吧!」

  說罷,手揚處,一連三四十個連珠飛出。

  黑摩勒早看出他會滿天花雨撒金錢的手法,知道這類暗器全憑指力,練到了火候,發將出去不走直路,宛如峽蝶翻飛,忽上忽下,倏忽變幻,耀眼生花,一碰就拐彎,略一轉折,重又直飛過來,又勁又急,最難抵禦。且喜自己對於此道獨得本門心法,單目力就練了三年,已人化境,喊聲:「來得好!」

  故顯本領,竟將錢分雙手一齊同發,並不遠打,直俟臨身四五尺,方照來錢打去。只聽一片叮叮之聲,密如串珠,兩面五六十個製錢互相激撞,在日光下閃閃生輝,似一窩蜂般,高高下下,往左側崖下草裡飛去。引得眾人又是一陣喧嘩喝采,一聲喝罵:「麻丐不是好人!」

  麻丐也頗知機,見這情景,知敵人本領高出己上,便即住手喝道:「小朋友果然不差!我們在那後山亭中候教如何?」

  說罷,不俟答言,便自閃入人叢之中。下餘三丐也同隱去,黑摩勒應聲「必到」之後,猛想起江明出恭,為何這久不來,莫非遭了這班惡丐所欺不成?心思一亂,加以敵人已然出面來約,亟欲前往,不願再散下去,便把老丐頭喚過,自己只將零錢留了三百,下餘全數交與他,令其代為分散,隨往石後縱落,避開遊人眼目,繞道往院後山亭趕去。有那好事的遊人跟蹤趕過一看,已無人跡。

  且不提遊人香客紛紛議論,且說黑摩勒正走之間,忽見路側縱出一個少年花子,將路攔住,年紀約有十七八歲,衣著儘管破舊,卻洗得十分乾淨,皮膚甚白,二目有神,面容也頗英秀,看去短小精悍,不帶一點風塵之色,直似一個落魄故家子弟,哪像什麼花子?黑摩勒也頗有點眼力,情知善者不來,又是初見,暗中留神,故意笑問道:「你是將才沒有趕到,找我要錢的麼?可惜你來晚了,錢已散完,只剩幾百銅錢,要留著買老酒吃,不能給你了。我看你年紀輕輕,一表人才,像個讀書人,什麼生意不好做,卻來做這行當?」

  少年聞言,先只冷笑不答,聽到未兩句,忽然哈哈大笑道:「小兒你知什麼?小爺萬金家私,全拿來散給窮朋友。人生一個戲場,要名要利則甚?我現時孑然一身,遊行自在。宇宙之大,盡我逍遙。寄跡風塵,正是英雄本色。你懂什麼!起初聽人說你小小年紀,雖然招搖,頗有一點門道,膽也不小,心中愛惜,特意趕來先見一面,不想說話這等俗氣,真是可笑!你不是要尋那斷臂膀的麼?他是我師兄。他們恐怕引得遊人來看熱鬧,驚駭世俗耳目,犯了本門規矩,現已離開山亭,往別處等你去了。以我想,你決不是他的對手。好在再有幾天我們便往金華北山赴約。花家設有擂臺,誰都可以上場,如在那裡相見最妙。真要今日分個高下,你先把我打倒,便領你去。如連我都打不過,那就不必再去現世,他也不好意思收你這寶貝徒弟,請回去吧!」

  黑摩勒暗查少年神情,知是一個勁敵,聞言忽然想起,近聽司空師叔說,丐仙呂瑄三年前收一獨身俠盜為徒,名叫卞莫邪,是吳中世家子弟,生得一表人才,自幼好武,學了一身本領,文才也有極深造詣,父母死後,遺留下數萬家私,不到兩年,全都濟貧交友散個精光,仗著輕功極好,便在江南路上做了俠盜。自從拜在丐仙門下,便又隱身為丐,遊戲人間,不時仍做那偷富濟貧生涯。丐仙清理門戶以後,本已禁止門人再有盜賊之行,只他一人獨邀特許。他也委實武功精純,潔身自愛,永不同流合污。

  初會丐仙時,還是富家公子。丐仙有意試他,用一樣新采得的藥草,賣他萬金重價。他竟一口答應,將草買下。本是少年任性不肯輸口,成交以後,隨手交與游山小童。不料小童竟給他帶回家去,用一花盆種好。過了兩日,此草果如丐仙所說,結一異蕊,夜發幽香。一時福至心靈,如言采服,一連睡臥三日方起,由此身輕力健,迥異往昔。此時年已三旬,因借靈藥功效,身材又極清秀,看去只和十八九歲少年相似,江湖上都稱他為美花郎。這少年花子破衣潔淨,左頰耳際,又有一粒豆大紅痣,正與平日所聞相類,斷定是他無疑。知遇勁敵,不禁把驕敵之氣斂了幾分。暗忖:丐仙與師父師叔俱有淵源,如若給他叫明,彼此都難交手,久聞此人身輕如葉,練就一技軟藤杖,厲害非常,莫如先鬥他一鬥,看看名可副實?便笑答道:

  「你少胡說!我是對哪等人說哪等話。你如同我換個,看見像你這樣年紀輕輕的大家破落子弟,只恐教訓得還凶呢。聽你口氣,定是斷臂膀的同黨了。我也不知你們來歷,但是天下事有個情理。我在方岩見你們貴同道人頗多,想送幾個,無如帶錢不多,換了銅錢,按人發散,記個數目。我因有一約會要去,一時性急,散得快些。就算我是逞能,並無開罪之處。我和他素昧平生,無緣無故背後罵人,面還未見,便要收我做他徒弟。今早來此散錢,又兩三次支使貴同道與我為難,自己卻不露面。我輩中人行徑,可有這樣的麼?你既代他出頭,必也和他同是一類人物,真怪替你可惜的。」

  那少年正是美花郎卞莫邪,平日本不怎喜歡斷臂丐,因是同門先進,不得不虛與周旋。這次原奉師命,為了金華北山之事,向斷臂丐等傳示機宜而來。到後聞說有一幼童在此散錢之事,一聽生相和情景,極似江湖上近一二年傳說的神童黑摩勒。因先去的幾個同門俱多半知難而退,只有一個心中忿怒,自恃滿天花雨灑金錢的連珠錢鏢,想給人家看點顏色,不料敵人功夫比他還強得多,雖然發話引了前來,看那神氣,斷臂丐也未必能占上風。初意自己這面來歷黑摩勒不會不知,斷臂丐素常狂做,打算任他碰上一回軟釘子。繼一想,那多不好,總是同門師兄,既恐弱了師門體面,又恐雙方勝敗難定。

  黑摩勒縱然生具異稟,曾得高明傳授,畢竟年輕,出道不久;斷臂丐奇功別擅,為同門中有數健者,久經大敵,心辣手狠,萬一在氣忿頭上,用陰毒手法傷了黑摩勒,不特從此二人結下深仇,司空曉星等老前輩決不甘休,那時曲在自己,連師父也跟著丟人。只有不等上手便自說破,兩罷干戈,最為穩妥。一則想看看黑摩勒的真實本領,再則自己這面已然失挫,如不稍占上風,面子上也覺難堪,便對斷臂丐道:「這小孩必有極大來頭,弄巧還是自己人都說不定。彼此來歷不知,師兄領袖群英,勝之不武。莫如我去會他,就便套問來歷。你看如何?」

  斷臂丐新自滇、黔回來,不知黑摩勒的來歷,一心還想收服小孩,做他徒弟,再三囑咐:「打倒以後務帶了來,不可放他逃走。」

  餘下之丐如陰陽臉之類,多是丐仙門下有數人物,幾次接報小孩是個勁敵。丐仙門下這些丐徒多是能手,司空曉星與丐仙又是知交,黑摩勒乃曉星徒侄,經他一手提攜,兩年工夫,在江湖上做了不少驚人的事,到處聞名。忖量形貌本領,豈有猜測不透之理?中有三人首先料到。也因斷臂丐平日最為招恨。那年乃師清理門戶,獨他因為效忠師門,斷過一條臂膀,獨邀寬容,被他取巧逃脫,分別多年,仍未改了脾氣,狂做如初,言行剛愎,不把新舊同門放在眼裡。俱想:那小孩如是黑摩勒,敗了丟人;勝了也受師父責罰,樂得讓他碰個釘子。互相看了一眼,誰也不願開口。

  卞莫邪獨自跑來,一見人,越發料定是他,滿擬對方不知諸同門來歷,年幼無知,打算激他說些無理的話,少時好扳錯頭,省得單是自己這面,不論勝敗,都是理曲。誰知黑摩勒甚是乖巧,平日對敵雖極狂傲自恃,永不讓人;對於自己人卻極有分寸,況又深知諸丐來歷,越把步數站穩,上來早已留了神。只管叫陣,口口聲聲咬定自己一番好意,斷臂丐無故欺人大甚,不特對於敵人按江湖上規矩說話,便連岩上下受他施捨的花子也俱以苦朋友相稱,並說自己也是苦人,錢由轉募相贈,視若平等朋友。不驕不做,沒說過一句錯話,如何會上他當?只和卞莫邪初會時挖苦兩句,立即改口。

  卞莫邪看出他年小刁猾,也算計他必已知道自己這面來歷,只得笑道:「你年紀不大,人卻精靈。我們一切心照,不必說了。我很愛惜你。既是志在尋鬥,不妨你我先打一架,勝得我時,自會領你前去見他。不好麼?」

  黑摩勒故意把眼一瞪道:「你愛惜我,可知我還愛惜你呢!我出生以來沒欺過人,也不會受人欺。那斷臂膀的無故背後罵人,許多可惡!我只尋他一人算帳,與別人不相干。無緣無故,為什麼和你打架?金華北山,就沒你話,本也要去,但到那裡再會,卻等不得。那斷臂膀的如知打我不過,請你來當救兵,或是他不要臉,想用車輪戰把我打累了,他再出場撿便宜,那你就和我打。否則你只將他喚來,或是引我前去也好。我跟你作對有什麼意思!」

  卞莫邪見黑摩勒竟不願和他交手,話更刁猾,情知自己行跡也被認破,笑激他道:「你不願和我動手,是怕我麼?可知那斷臂膀的是有名的五陰手,不大好惹呢!要不然由我出面給你二人叫開,不打也罷。你貴姓呀?」

  黑摩勒笑道:「我和你交朋友倒還將就。像他這樣人,我實高攀不上。你也不必替我擔心,怕我遭他毒手,關照提醒我。除非他自己告饒,好歹也得跟他過過手。」

  話言未了,忽聽路側林內一聲獰嘯,跟著林鳥飛墜般平空縱出三人。黑摩勒見來人在側伏伺,竟未覺察,知是勁敵,也自失驚,定睛一看,為首一個正是那斷臂丐,一個是陰陽臉,還有一個是瘦長子。正要開口,斷臂丐已向卞莫邪先喝道:「八師弟,你不必多事!待我會他。」

  卞莫邪聞言意似不悅,哼了一聲,自退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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