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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五


  馬琨一看,那地方正是初來時知賓引往的竹林以內。一問陳業,彼時正和莫准在林內談說江南景物,走得稍快,只一進竹林便可相遇,何致引出這場是非?莫准又說:「那花子便是江湖上有名的三叫花之一,神乞車衛。洪氏弟兄一來,便吃他看出破綻。先沒拿准來是刺客,爺爺又不願在自己壽日鬧事,故此將人穩在水竹廳內。那派去服役的下人,連送食物的,都是爺爺門人弟侄,個個好手。原意夜間探明來人底細,拿話點醒,轟走了事。車三爺爺疾惡如仇,偏是心急,硬背了爺爺,將那假充挑夫的黨羽擒住,拷問出行刺實情,硬要爺爺嚴加處治。爺爺力說:「來人不過偷偷摸摸,公然當眾行刺,決無如此大膽。生平不與鼠竊狗偷一般見識,還是放掉的好。」

  車三爺爺執意不聽,為擒真贓實犯,故令爺爺延見。洪氏弟兄見了爺爺,如若知難而退,交代幾句話退出,原可無事。偏生不自量力,一見便下毒手。車三爺爺見刺客使出這等陰毒暗器,如何能容!其實不必二老動手,便水竹廳侍客諸人,哪一個本領也在來人之上。可笑洪氏弟兄久跑江湖,竟未看出一點動靜。」

  馬琨聞言,才想起二僕身法絕快,已然看出又忽略過去,悔恨莫及。

  那賓館竹屋竹樓雖是新建,裡外都懸有彩燈,陳設整潔舒適。來客分屋居處,各有專人侍候。陳業到日,首遇莫准在村外隨眾延賓,一見投緣。又知是一娘所差,越發親近。所居偏在竹林一角,是一小樓,不與眾客相連,甚是清靜。主客三人到了裡面,馬琨隨間陳業:「倒是何人引見?為何先不明說?」

  陳業道:「小弟非不說,有約在先,不許洩露。當初不令大哥同來,也是如此。誰知大哥依然上了人當,真是可惜!」

  馬琨道:「這事都怪愚兄不好,太對不住你了。引見那人,想必是位成了名的老輩。現在事已過去,終可說出了吧?」

  陳業方一遲疑,莫准正色對陳業道:「陳叔,這話你卻說不得!不要為他這個無用黑心人一一句話,惹出事來,你吃不住呢。」

  馬琨已知厲害,聽出語風不對,忙道:「我不過隨便問問,實有不便,不說也罷。」

  莫准冷笑道:「事情與你無干,你不過問才好呢。」

  陳業也道:「小弟實有難言之隱,大哥日後自知。此時恕不奉告了。」

  隨用閒話岔過。

  馬琨知莫准輕鄙自己,心中忿恨,不好現出,只得老著一張臉,淨說好聽的話。莫准年幼,胸無城府,陳業再從中拉攏,一會便自有說有笑,混去猜疑。三人談了一會,莫准早令賓館中下人給馬琨辦好床鋪,自和陳業同榻安臥。次早起身,莫准因昨晚一來,對馬琨已減去若干厭惡,便令陳業告知馬琨:神乞車衛性情古怪,疾惡太甚。最好令馬琨在賓館相候,不必同往拜夀,免被看見,白受奚落。好在行禮為時不久,再同看戲遊玩也是一樣,何必多此閒氣?莫准原是好意,馬琨本意想在此多見識一些人物,以為昨日陳業已和莫老說明真相,既非刺客一党,來了是客,為何不令同往?疑心莫准始終不把自己當人。但這小孩年紀雖輕,說話尖利,逆他白遭無味,不便不聽,只得強笑應諾,二人走後,越想越恨,由此與莫准結下深仇不提。

  莫家門人弟侄恐老人家酬應多勞,事前約好,所來賀客,除莫老自願單獨延見外,都在正日這天早上同時拜祝。莫、陳二人到時,壽堂人已聚滿。來客不論親疏遠近,俱按當早到時先後,分行排列。行禮時辰一到,莫老穿了吉服,款步走出,站在壽堂神案側面。立時鼓樂交奏,知賓一排排領客人堂拜祝。因客太多,就這樣,還拜了兩個時辰才行畢事。拜完壽時已近午,知賓陪了眾客紛紛人席。莫家除卻花園有一多半不在內,加上兩鄰莫家門人弟侄的房舍,共有百十處院落,酒席全都擺滿,還不夠用。一切不相干的來客和本地鄰里,都在現搭的席棚以內,有的就在露天底下。酒席由莫家門外設起,延出三裡遠近地面。天又助美,風和日麗,柳暗花明,端的肉山酒海,盛極一時。

  莫准禮一行完,便就人叢中尋到陳業,本約同喚馬琨,尋一好去處,另約幾個世兄弟一同暢飲。陳業知莫老名動江湖,交遊多是有名人物,頗想借此認識,每遇一個異樣點的人,便向莫准打聽,莫准也有好些不認識的,又去轉問別人,因此耽誤了好些時間。莫准見陳業問得殷勤,笑道:「陳叔既想多見識,好在不餓,索性在這裡,等人散完了再走,你看好麼?」

  陳業自是願意,連經莫准指點,認識了不少成名人物。有和莫准相熟的,更引了陳業上前通名拜見,陳業欣幸已極。等客由壽堂散盡,那些成名人物多是莫老多年至友,也經莫老自行延向靜室另行款待。二人方始起身去尋馬琨。

  陳業路上想起壽堂上沒見到神乞車衛,便問:「是否追趕昨日刺客去了?」

  莫准道:「适才我在壽堂偷問家兄,昨晚刺客走後,車三爺爺執意過了今日往追。經爺爺再三勸說,方始應諾,便宜他們多活一年。可是今早車三爺爺依然起身,他已答應,決不中變,又在今天出走,必然還有別的要事。我爺爺隱居多年,從來安靜,近來並無什事。爺爺昨日曾命你暫留,他今此行,莫非為了你吧?看他老人家過午回來不回來,我再去打聽,就知道了。」

  說時,走到竹林以內。

  馬琨正等得心焦,在林內閑踱,瞥見二人回轉,迎將出來。莫准便不再提前事,說:「這裡客都走完,不必再尋地方。樓後有小廚房,你二人在此稍候,我先喊人開席,再找陪客去。」

  隨喚賓館中執役小童傳話準備,逕自走去。一會領了三人跑來,一名莫猛,是莫准的堂兄;一名崔寧,一名夏正霆,俱是莫老的二輩門人,年紀都比莫准大不幾歲,個個英俊。各自引見之後,因陳業是一娘命來,莫准應低一輩,喚之為叔,莫猛等三人也跟著稱呼。陳業執意不肯,不便當著馬琨說一娘,只說各交各的,定要兄弟相稱。莫准因他自來已說了多次,只得改口依了。一會酒席開上,就設林內,諸小弟兄同飲談笑,快樂非常。眾人雖看馬琨不起,因他口齒靈便,久了也都親近。席終同往各戲場中看戲。

  陳業以為莫老既命暫留,或者還有希望。到了黃昏,吃完夜席尚無音信,心中愁急,又托莫准前往探詢。莫准去了好一會才行回轉,乘著眾人目注戲文,俏把陳業拉向僻處,說道:「車三爺爺已早回來,我去時,他和爺爺正在席上和同席諸老輩談說此事。原來爺爺對朋友心腸太熱,所以昨日你一交信,立時答應過了這兩天就起身趕去,不料午後車三爺爺來到,他對花家的事早知底細。那老刺蝟受過爺爺大恩,本來去到沒有不聽說之理,無奈這次蔡老太姑本意是想爺爺去趕掉老刺猖,好去花家羽翼。信上明說也好,偏又不肯。只說你是他屬望最殷的門人,有一結義兄弟被老刺猖困在花家,請爺爺即日前往解救,並敘多年闊別,別的一字不提。

  經車三爺爺來說,才知花家為給廣幫惡丐撐腰子,近聞丐仙呂瑄要替浙幫出頭,慌了手腳,到處約請能手,不知是何因緣,竟把華山派幾個妖道請了前去。爺爺知到那裡,不問老刺猖肯不肯聽話,將人交出,必與花家爭執。所約妖道,個個都精通邪法,多好武功也難抵敵。恰巧錢應泰當年曾用重手法傷過家叔莫雲鶴,害他殘廢。後來自知不是爺爺對手,又托出人來求情賠罪。爺爺看了中間人的情面,未予追究。後知老錢為人卑鄙陰毒,他打傷家叔,先兵後禮,竟是預定的好謀,恨惡已極,無奈活已出口,不便再往尋仇,如何還肯救他子孫?樂得借此反口,表面回絕了你,對於蔡老大姑之約仍是不曾忘德,特請車三爺爺到鄰縣去尋訪一個異人,意欲約了同行。叫你候上一日,便是為此。現在諸位老人家商量停妥,說丐仙呂瑄也是劍俠一流,花家約人不會不知,終還約有同道相助。

  兩幫講理比鬥是在九秋,為期尚遠。既不管錢複的事,何必這早前去?正好乘老乞婆不知有一世仇強敵要乘隙和她為難,暗約上兩位能人,臨期突然趕到,出一奇兵,使她措手不及,豈非絕妙?爺爺信已寫好,大約今晚明早必定命我轉交。你那同伴陰刁無恥,你既拜在蔡老大姑門下,最好以後和他絕交,回到路上務要小心。此信和她那面信符更該貼身緊藏,不可失落。須知蔡、花兩家深仇大恨,志在必報,可是老太姑現時勢單力薄,如被花家知道行藏,凶多吉少,絲毫不能大意呢!」

  陳業聞言好生著急。所幸一娘母女之事並未曾誤,除莫老外,還得了好些助力,終算不幸之幸。知再求說無用,只得罷了。當晚哪還有什心情看戲?不等終場,催著馬琨同回安歇。莫准知他心中煩悶,便陪回賓館再四安慰,方始別去。次早天才亮,莫准便自跑來,悄告陳業:「爺爺回信已令專人送往。先意還想命你將那面雙龍銅旗信符留下,因有人說你拿了可以防身,太姑本意也是為你,並非用來作此憑證,這才作罷。爺爺頗喜你為人老成,此間人多口雜,無須拜見辭別,由我送你起身吧。」

  陳業知作客套,便即應諾,一同回轉店房,收拾行囊起身。莫准又送了一程,互訂後會而別。

  馬琨因在莫家飽受驚恐奚落,陳業對他仍是始終敬禮,也無一句埋怨,背著人又再三寬慰。想起事情實壞在私心自用不明事體上,不禁天良發現,覺著陳業實是忠厚義氣,一到路上無人之處,好生引咎自責。陳業見他賠話,便答道:「我們三人骨肉之交,都是為好,談不到誰誤了事。我想二哥難星未滿,該有這等波折,不然哪有如此巧法?已過的事不必說了。現時莫老既記錢老伯前仇,不肯往救二哥,此路已斷。除了他,只有南明老人,如肯援手,力量比莫老還大得多。不過這位老前輩隱居甫明山中,已早聲明不再問世,尤其聽說與錢老伯又是素常不和。我們素昧平生,前往相求,休說請他出馬,連面都未必肯見。

  我曾答應過那指點我的前輩異人,如找莫老,還有多少話不能對第二人說;如找南明老人,什事都可和大哥商量。要是容易,也不必幾千里遠赴黃岡,先就尋找他去了。道路只此一條,明求不行,只有把他那塊上畫山居圖的竹牌盜到手中,走向花家明白要人,用後再給送還。此牌只能到手,不特老刺謂查洪懷德畏威不敢倔強,便花家姑侄也必買個情面。無如此老厲害非常,豈是我們兩弟兄之力所能近身的?聽莫老說,錢老伯在新疆不但仇未報成,還受了重傷,困在那裡,連想豁出丟人受過,等錢老伯回來去向花家要人都難辦到。事已至此,別無善法。且先回到金華,由我尋見那位異人,請他另示機宜。如求南明老人,應該怎樣行事,再作計較。」

  馬琨歎道:「這事都怪我一人不好。聽賢弟口氣,那異人是誰我也能料到幾分。又是我有眼無珠,不知進退輕重鬧出來的。這次往救二弟,除了賢弟這條路,還有何法?此後我也不再多問,任憑賢弟一人調度,愚兄無不從命。」

  陳業見他素日狂傲自大,居然降心相從,也頗喜慰,以為受了自己感動,暗忖:人誰無過,只要能改便是好的。由此對馬琨不但沒有輕惡之心,反倒加了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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