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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八


  江明才一離開虞家,便向黑摩勒盤問自家身世。黑摩勒因受小妹暗示囑託,又知江明出世未久,不甚識得利害輕重,便答:「你家的事,我想只你師父和我師叔知道。我隨師叔不多幾年,從來未聽提起。便伯母、姊姊寄隱虞家,師叔也是近才得知。前日和葛師父暗鬥,他先還不許,後來我將樊秋氣走,便隨老葛同走,你是親眼見的。次日雖然和他見面,只匆匆囑咐了我幾句,隨師同行應如何學習本領,並訂後會,便即分手。事前師叔曾說,有一故人之女,家有藏珍,現受惡人覬覦強奪,已約了兩三好友暗中相助。

  我只說你和姊姊真個姓汪,所以未加細問。适才姊姊叫我對師叔說,想問丐仙討回前向伯母借去的皮衣,也是奇怪:姊姊一件衣服,事隔多年,看得這重。又想起以前師叔說過,前輩高人中,有兩位在南山行獵,與一山酋結交,各得到一身洪荒異獸珍皮製成的衣帽,穿在身上,入水不濕,遇火不燒,多鋒利的刀箭也砍射不進。如是此物,很值一討。剛開口想問是否,姊姊便拿話把我攔住,意思好像怕你因此問出來歷。

  我知她和伯母對你十分關切,只好住口。後一想那衣服連帽兒,全身共是三件,不會只有上身。再者有這衣服的共只三人,俱已出家仙去,並無遇害之說,決非此衣。姊姊定疑我和師叔常在一起,不會不知底細,恐說漏了口,被你聽去惹出事來。你家只你一條命根,仇人非常厲害,萬一你激發孝烈,自投羅網,豈不大糟!故此攔我。其實我也一點不曉,這一來反倒令你生疑。你我生死骨肉之交,真知底細何不對你明說呢,你先莫急,等我偷偷盤問師叔,只要套出話來,全對你說就是。」

  這一番話說得很巧,江明又信服他,暫時竟被瞞過,只囑黑摩勒,務要即為探問,以便放心,並說:「師父母姊均曾再三叮囑,不等師父利器鑄成、經過熟慮深籌能操必勝之時,即便知道仇人近在咫尺,也不冒失下手。只不過虛生世上,恍眼成人,在自隨師學了本領,直到如今不特父仇未報,連本身父母名姓來歷都不知曉,想起太叫人傷心罷了。」

  說時氣得眼紅要哭。黑摩勒見他情切父仇,十分悲楚,不由也動了悲憤,幾次想要說出,俱因關係大大,欲發又止。只得勸慰了一陣,一同先去堯民後園門外,叫江明等在外面,擇一僻處縱身人內,約有頓飯光景才行縱出。江明見他去久,以為司空曉星必在,方自欣慰,見面一問黑摩勒,說:「我懶見外人,每見師叔俱都背人,已這樣去過兩次。适才入內,因師叔房外有人掃地,等了一會,才得偷進。師叔已然出門,只留給我一個紙條。」

  江明要過一看,上面只寫著「徒侄黑摩勒有話面陳,乞賜一見」,底下畫著一顆星光,好生失望,便問司空叔留條之意。

  黑摩勒答說:「那是昨日商定的事,兩三日內,葛師如仍貪酒不走,便叫我拿條到富春江上游去尋他一位朋友,告訴大白、華嶽之行,年前已不能去。因那人隱居江濱,怕去了不能相見,才給這個字條。師叔不在,我們找小鐵猴去吧。」

  江明信以為真,二人同到村側三官廟。一打聽侯紹行蹤,老道士說:「他孤身一人賃居在此,據說本是當地人,離家數十年,在外積了點錢回來。昔年親故,死亡殆盡,現打算在此買幾畝田耕種終老,不再出外。無奈合村的四圍都是虞家產業,無法買進,遠處他又不要。新近和貧道商量,將幾畝廟田和一些空地全賣給他,他也跟著出家。每年得利仍歸貧道,不足用時也由他貼補,但須反客為主,由他經營佈置,不得過問。貧道薄田所入本不夠用,清苦異常,好在上代傳繼,不是公產,侯紹只是性情古怪,人極慷慨手松,也就允了。前日由外回廟,說往金華討賬,回來再修整廟字。适才剛回進房,放下一個包裹,將門反鎖,匆匆走出。」

  說時因二人自稱虞家親戚,來向侯紹買糖的,穿著又非鄉間幼童打扮,震於門第,讓茶讓座十分殷勤,一點不疑有他。

  黑摩勒一聽侯紹帶回一個包裹,料有原因,假說:「他糖好吃,我們特意來此,他偏外出,不願空跑,請開門往取,就便查看。」

  老道士笑道:「他脾氣怪極。無法拗他。孤身來此,無什行李,出外從沒鎖閉過門,鎖門尚是初次。包中定是討賬所得銀錢,走時曾說不許開進。不久他便是這廟主人,怎好強他,再說他賣糖,乃是日前想不起做什生理,想起生平愛吃糖食,一時無聊,做了幾樣賣。誰曉得嘴饞,又最愛小倌,每挑糖擔進村,連自己吃再送些與村中那些沒錢買吃的小孩,一回來,全光,錢卻沒賣幾個,一賭氣,把賣來的錢也都給了我,共總賣過幾次,轉轉這樣。虞家大房裡曾來定做,又值他不高興,給多少錢也不答應,不知何時高興才又做呢。少爺想吃,我還每樣存了一點,是他做好送我嘗新的,味道真好,我去取來請少爺吃吧。要開他門,我卻不敢。並且他屋糖也沒有。」

  說罷便去取糖。

  黑摩勒無詞令其再開,便和江明打了一個手勢。等老道士取糖出來,問出廟基原有兩三畝大,只是破敗,除了神殿,只有四間可以往人。老道士住著三間偏廂,侯紹住的一間更為破舊,僻居神殿之後,蒿草沒脛,蛇蟲竄伏,加上好些合抱老樹,陰森森的,連老道士都不輕易走進。明說不行,可以暗往,便把身旁餘剩銀子取出,笑道:「這糖真好,這點碎銀送你做香火吧。不過我們家人多,想跟他商量,再定做點。這茶不熱,你去燒點開水,我們到殿上拜拜菩薩,吃碗熱茶再走如何?」

  老道士素無香火,推謝了幾句,接銀在手,喜歡已極,哪會想到貴家公子會有什別的舉動,立即應諾,忙往左間灶屋內燒水去訖。

  黑摩勒暗囑江明在殿門外將他伴住,故意高聲說笑兩句,如飛轉向後殿。到了侯紹臥室外面,施展手法,撬開那大才尺許連小孩都鑽不進的小窗眼,穿將進去。室中有一片門板搭的小床和兩三件破舊桌椅,另搭著一副新木板,上面卻放著多許甜鹹小吃酒菜,俱極精美。鍋瓢碗盞,一切用具無一不備,樣樣新制,都是上貨。再看床上,僅是一領草席、一個布枕,被也破舊,只得一條。暗笑此老和葛師一樣,也是餓癆得可以。見包裹就在枕邊,打開一看,乃見幾件新制的粗布衣裳、二百來兩銀子。

  方覺無什麼意思,順手一翻,忽從衣服裡掉出一面竹牌,寬約寸許,長約三寸,上面刻著山水人物:峰巒環繞,溪流映帶,一所房舍位列于山限水涯之間,無數松篁環室而植,庭院寬廣,奇花雜荷,馴鹿胎禽往來其間,中一老叟,正在負手看山。景物既極清曠高雅,刻工畫法尤其精細絕倫,方寸之中包羅萬象,細入毫芒,偏是處處顯出閑遠空靈,一點不見堆砌擁擠。竹色年久,已作深黃,除景物外,不著一字,也未刻有印章,不知何用?把玩一陣,知水將開,不便久留,細查無什出奇之物,忙照舊包好放置,由窗口飛出,回到殿前。

  江明悄問:「怎樣?」

  黑摩勒搖了搖頭。見天尚早,便喊老道士說:「我們怕家中盼望,回去吃茶,你不要燒水了。侯老頭回來,可對他說,虞家新太大說他糖好,叫他做點送去。」

  說完同走。老道士追送出來,二人已經走遠。江明問:「适才見著什麼沒有?」

  黑摩勒道:「真個晦氣!我當老侯帶得有什好東西,原來只有二百兩銀子和些衣服。只內中有面竹牌,刻畫好極,不知何用。我都沒有動它,就出來了。聽說老侯當年出名好眼力,如今目力不濟,我來去都乾淨,不知會被看破不會?」

  說時,似覺身後有人走動,回頭一看,乃是一個禿頭少年。這時路上行人不斷,那少年約有十六八歲,面色發紫,穿著一件新布長衫,好似鄉農人家子弟到親戚人家走動回來神氣。三人走的是一條路,黑摩勒覺無可異之處,因不願人聽話,拉了江明,腳步一緊,便將少年落後老遠,回望已然拐彎,走向別路,越發不以為意。

  依了江明,本要回去。黑摩勒不慣拘束,又因和江明分手在即,打算找一僻靜之處多談些時。走著走著,看見前面有一樹林,正待走進,忽聽裡邊有人說笑之聲。黑摩勒聽去耳熟,心中一動,忙把江明一拉,掩向樹後一看:林中坐著五個花子,早來所見諸丐俱在其內。當中大青石上放著許多食物肴點,旁邊有兩大壇酒。陰陽臉的中坐,互相縱飲歡笑,甚是高興。一會那斷臂丐道:「老郭怎不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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