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雲海爭奇記 | 上頁 下頁 |
一二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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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摩勒也不理他,一會兒到了五峰書院前面,正立定端詳去山亭的路徑,忽一花子迎上前來笑道:「大老倌可是要尋那斷臂膀的麼?他就在書院後頭亭子裡請客,我領你去。晚一點他就走了。」 黑摩勒知又是那人遣來,心更氣忿,也不答話,便令引去。到了峰後,見離書院後牆不遠有一山坡,坡上有一碑亭,亭欄上坐著三個乞丐,正在說笑。望見前丐到來,一個笑喊:「大老倌來了!請到亭子裡吃一盅吧!」 引路那丐便自走去。黑摩勒見那斷臂丐並不在內,欲向三丐盤問,便往上走,還未走到,便聞見一股清腴的香味。進亭一看,亭欄外有磚瓦新壘成的小灶,亭欄上放一壇酒,地下堆著枯枝木柴,火燒得正旺。灶上燉著一個大沙鍋,香味便自此中發出。那三丐中,先發話喊黑摩勒做大老信的一個年紀最大,約有四五十歲。 還有兩丐生得俱極異樣:一個生就一張鴛鴦臉,齊鼻中分,半紅半白,紅的半邊略顯浮泡,好似以前長過毒瘡神氣,乍看年紀很輕,身量也頗矮小,小頭卻既扁且凹,襯上濃眉大眼闊鼻掀唇,越顯神情醜怪;一個身量瘦長,赤足穿著一雙藤皮結成的草鞋,衣服雖然破舊,卻極乾淨,尤其手指纖長,連腳一樣都是又白又細。三丐中只老丐一人起立,含笑點首,其餘二丐,一個正打酒罈泥封,一個手剝大蒜,神色甚做,並未理睬。 黑摩勒目力最佳,岩上下千百群丐,雖只散錢時一面,全都認得。知除老丐外,那兩丐尚是初見,因覺有異,暗中留心,一邊向老丐盤間斷臂丐何往,一面觀看另兩丐的神情動作。老丐笑答道:「他适才還在這裡,本心只想請我和兩個同道吃酒,恰巧有他兩個朋友趕來,一條長龍不夠吃。我想做東道,他不答應,如今找酒跟下酒菜去了。走時曉得你要來尋他,叫我回報,他今天有遠客,沒有工夫跟別人瞎纏,有什話告訴我。反正他是虞家請來的客人,不管主人講不講交情,不見面不會走的。你要尋他,明早也是一樣。」 說時,黑摩勒見那鴛鴦臉的不時望著自己冷笑,情知這兩人既與斷臂丐同道,也不是什好相與。心中有氣且不露出,便將身旁所剩二百銅錢取出,故意笑道:「我找他沒有什事,只為今早想送幾個銅錢與岩上下的苦朋友。适才曾見他在書院前,後來不見,特地尋來送錢與他,想不到還有兩個沒有得著的。你們沒錢買酒,剛好我還剩有一點,索性部分送給你們,明早見面再說吧。」 說罷,笑嘻嘻將錢由草串上捋下,一手一半,朝那兩丐喊聲「接錢」,脫手遞去。 黑摩勒心想物以類聚,原是想借此試試兩丐斤兩,到底是否果如自己所料。表面遞錢,離手時暗中卻用了潛力,對方如非會家,勁頭決吃不消,勢非墜手散落不可。誰知兩丐見狀也不起立,只各微微一笑,各伸中拇二指一掐,便全掐住。互看了一眼,冷笑道:「朋友,你一疊破銅,也送我們吃酒麼?」 隨說,手指一放,花琅連響,二百餘製錢全都碎裂,散落滿地,無一完整。 黑摩勒見狀大驚,一瞟地上碎錢,片數不一,有大有小,知道二丐內功雖好,自問尚還能敵,因斷臂未見,深淺難知,勁敵未見,決計且不發作,先忍下去,只還給他點顏色,明日見面再說,也假笑道:「錢店老倌真會鬧鬼!兌些碎銅片與我,适才散了半早也未看出。幸虧身邊還有二兩頭銀子,想必不假。不過我還要用一點,不能全數奉送,且分點你兩家頭用吧。」 隨說,隨將銀子取出,暗運內功,輕輕用手一掐,便似掐糕餅一般掐成兩半,遞了一半過去。鴛鴦臉見狀,看了黑摩勒一眼,笑道:「客人真個弗錯。我兩家頭謝謝你,今夜又有酒吃了。」 黑摩勒看出二丐神色已不似前輕視,見他托銀端詳缺處,索性炫露道:「銀子被我拗缺,莫要兌錢時吃虧,換一塊吧。」 隨說,隨將手上半塊雙手合攏,一搓一捏,團面也似,依然成了錠形。正要遞過去換,不料那鴛鴦臉口裡笑答:「好用無須。」 手裡也和他一樣動作,容到黑摩勒遞過要換,將手伸開,也變成了一綻整銀。 黑摩勒只得笑說:「明早再見。」 轉身走不幾步,忽聽二丐笑語,一說:「虞舜民人還不錯,定是忘記,不然照師父說他為人,哪有食言之理?」 不禁心中一動,暗忖:那斷臂丐自稱虞家赴約之客。二丐這等說法,必有原因。看他們內外功都好,不知何等人物隱跡來此?舜民書香世族,怎麼會和這類江湖上人有交道?好生奇怪。天已不早,不知江明吃飯也未?且去虞家見了江明,拜過江母,托他母子向舜民間上一問。晚來再向師叔打聽,就便托他設法弄點銀子,明天約了江明,仍往方岩散放。做完善舉,再尋那三四個奇丐,看事行事,好的便交個朋友,如是下三門的匪徒惡丐,便將他除去,以免為害地方。即或他的徒黨太多,眾寡不敵,有師叔、何異、江明等人在此,再加上一個神偷師父,怎麼也不致跌翻在別人手裡!還是先去赴約,暫時不慪這閒氣為上。 想到這裡,腳底加勁往虞家跑去,江明已等得不耐了。先還看不起是貴人,及至賓主相見中才覺出真正書香大家,與尋常所見土豪劣紳、貪官污吏,完全另一氣象,不特言動舉止相去天淵,迥乎不同,便是陳設用具,一飲一食之微,也有雅俗美惡之分。一個是見了令人憎忌厭惡,一個是令人置身其間覺著心身恬適安舒,自然安樂,主客又那麼肫切誠懇,不諛不驕,純任自然,氣度清華,由不得生出幾分敬意。相形之下,自慚粗野,竟把滿肚皮想問的話都咽了回去。直到了江母房中,江明問起前事才說出。 舜民在旁,猛想起昔日西湖湖心亭賽韓康之約。本定到家便即照辦,只為沿途遇險到家,驚魂甫定,忙著與骨肉長兄歡聚,跟著又忙著與蘭珍舉辦婚禮,酬應甚多。好容易忙完,又遇鐵扇子來強索寶物。日前還是虞妻提醒,命張福去與胡公廟住持商量,回報:廟期只剩數日,山上下乞丐,只有幾十個是土著,餘者都是來自外方。每年兩次趕廟,奇形怪狀什麼樣人都有。雖說多少年來輕易不會出事,可是他們多非善良之輩,人數又多。每來,地方官府和廟中人都擔著一分心。尚幸山上下各有一個輩分尊的團頭,情面既寬,規章又嚴,不見擾害。可是這班外來野丐,不出事則已,一出事亂子就不在小處。早施捨還可,如今好容易盼得一期廟會平安無事過去,若風聲傳出,他們耳目最靈,勢必聞風鹹集,去者複回。自古善門難開,必須慎重。真非舉辦不可,最好由明春起通盤籌計,立出規條,才保不致滋事鬧爭。這短短幾天舉辦,萬來不及。 舜民知那老住持居廟多年,頗有閱歷識見,所說甚是,原準備明年春祭開始踐約,不想人家早已來此守候。一問那幾個奇丐形相,斷臂丐未見過,那陰陽臉的一個,正是賽韓康的徒弟,湖亭讓藥的人。蘭珍本月信水不至,所占己驗,這信如何能失?一著急,不禁「噫」了一聲。黑摩勒看出舜民知底,便問:「這類人,虞二先生如何認識?」 舜民便把前事說了。虞妻素信神佛方術,惟恐先說了不驗,湖亭卜卦之事,對於蘭珍只在船中說了大概,並還囑咐舜民不要說出;小妹來不多日,更未提到,所以二人均未深悉。舜民一提賽韓康,小妹朝江母看了一眼,剛要開口,黑摩勒已先驚道:「照此說來,那賽韓康不就是那丐仙呂瑄麼?那三個叫花子定是他的徒弟無疑了。先師臨化去前曾對我囑咐,此人本領高強,不在司空師叔和南明老人以下,尤其精于易理和內外科醫道,靈效如神;早年曾經隱身乞丐,遊戲人間,後又精通劍術,性最嫉惡,遇者極少倖免,丐仙之名便由此而得。近年裝作游方郎中,帶賣草藥,暗中濟世救人,積修外功,以消昔年殺孽,端的名頭高大,厲害非常。適在方岩,幸虧不曾冒失,否則當時即便占了上風,老呂人最護短,徒弟又多,結下嫌怨,永遠沒法解消。其次,師叔知道,非怪我不可。其實我是好心,他倒故意為難,豈不冤枉?」 說時,小妹正和江母耳語,忽然走過,說道:「黑弟明早定往方岩,去見呂老前輩那幾位門下了?」 黑摩勒道:「自然非去不可,不然豈不變了怕他?我只把話點到,彼此雖未見過,師門備有交情,一定不會鬧翻。可是他們真要欺我,不講交情,那我也就說不得了。」 舜民剛接口說:「都是自己人,千萬不可傷了和氣。」 小妹便問:「依了二哥,該怎樣是好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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