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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三


  虞妻一聽,春雲所說果然是真,又漸引起驚疑,回顧身側無人,悄問:「昨晚事情怎樣?」

  蘭珍笑道:「小妹夢想不到,會無心中遇見她多年未見有本領的好兄弟,高興得了不得。昨晚經過,照她口氣神情來看,大約很好。此刻小妹給她兄弟往後園門外去送衣服,要由前門來見老爺,叫我告訴姊姊,請老爺到前面相候,等下人回報,把她兄弟領來拜見江伯母,別的細情還沒顧得說,忙著就往外跑。姊姊來得正好,請到房裡稍坐,便向老爺去說一聲吧。」

  虞妻笑道:「你倒會偷懶,支使姊姊!我因聽說小妹一夜未回,急得心裡亂跳,又不便喊人扶我同來,獨個兒跑到這裡,蒼苔露滑,差點沒跌一跤!老爺現在書房寫字,靜等江伯母、小妹梳洗好了,派人請他來此問候,同用點心,你不會去喊他麼?你走路,聽說比馬還快,偏支使我這無用的人!我自陪江伯母閒話,你自家到書房去對他說吧!」

  蘭珍笑道:「好姊姊,娘姨丫頭因小妹要出去,我己隔夜招呼:昨晚談天,今日起晏早,不喊不許進來。妹子熬了一整夜,直到這時頭不梳臉不洗,像什樣子,怎好出去見人?這裡到書房要由便道穿出去,一點不遠,這事不能叫丫頭去說,還是好姊姊辛苦一趟吧。」

  虞妻笑道:「你倒會說,自己丈夫,不洗臉礙什?你頭又沒亂,有什樣子不好見他?書房只有一個十二歲的書童伺候,老爺愛清淨,別的下人不喊又不進去,怕的什麼?我走不動,你快去吧!我這裡喚人,與你們打麵湯水,同時傳話等開點心。等你說完回來,梳洗完,正好老爺陪了客人進來多好!」

  蘭珍笑道:「我不曉得書房裡只一個小書童,別的男下人不會進去。既是這樣,我就去吧。」

  說罷,含笑自去。

  虞妻隨進房內見了江母,寒暄之後,便喚下人進房服侍。春雲腳大,早由別路繞回,在後房聽信,聞呼即至,並把別的婢媼喚來,虞妻一一安排。一會小妹趕回,說江明隨身帶有衣服,去時已然換好,現在正往前門求見去了。說時,蘭珍也自趕回。小妹這才說起昨晚姊弟相逢經過,蘭珍驚訝道:「這話果然有邊。彼時我年尚幼小,不知詳情,只知他是父親過去的兄弟,從血胞裡抱來,便交給寄居我家的天姑娘餵養。那天姑娘原有丈夫,頭兩年還住我家後園以內,自從帶了我兄弟,便改住樓上,終年不下樓門一步,食用東西,是都用繩籃縋上,帶沒兩年,不知怎的忽然痛哭了幾天,便上吊死了。天姑娘有一次病得要死,由姓馬的將他治好,都是有的。我還奇怪,怎有姓『天』的人?原來她的名字有個『添』字。我父親為人嚴厲,房子又多,我由一個乳娘、一個小丫頭帶著,輕易不許到後園去。下人們都怕我父親,誰也不敢多口,不久便遭家難,雖然不甚清楚,就我所知,卻與陶世老前輩之言諸多相合,此事料無差錯了。

  更可喜是,那塊寶石,當義父臨危之時,再三叮嚀:『此乃天材地寶,曠世奇珍,如能將它鑄成寶劍,小妹要報父仇,易如反掌。我又遭此飛災,命在旦夕,不能為它物色異人開鑄。我死之後,可隨時提醒小妹,務要隨時小心,隱秘行藏,否則不但仇人知道必來加害,便被各派中能手知道,也不肯放過,定出全力,巧取強奪。』我們為此,常時想起愁煩,既恐日久洩露,寶落人手,又無處尋找良工,即便找到,外人也放心不下,難得遇見陶老前輩這樣朋友至交,又有這大本領,從此免卻許多擔心,不消兩三年工夫,便有神物利器為小妹報仇之需。我雖有弟,變成無弟,妹子卻是無弟變成有弟。我兩姊妹情逾骨肉,他弟即我弟,我弟即他弟,分什麼彼此?豈不是夢想不到的喜事麼?」

  正談說間,春雲來報,說:「老爺同江少爺來了。」

  蘭珍笑道:「我只顧說話,臉還未洗呢。我到後房梳洗完畢再來。」

  小妹一把拉住道:「蘭姊,怎麼出閣不幾天,就有許多做作?明弟待不一會還要走,這又不是外人,在這裡梳洗不是一樣?」

  說時,舜民已領江明走進。眾人見江明生得那般醜怪瘦小,都覺可笑。小妹忙拉他到江母面前,說道:「這就是阿娘。」

  話未說完,江明早撲地拜倒。江母行家,看出他人雖瘦小,筋骨堅實,行動矯健,知是從小受了高明傳授,功力不在小妹以下,想起去世丈夫,不禁悲傷交集,一面伸手相扶,口喊「乖兒」,兩眼眶早忍不住撲簌簌落下淚來。小妹知老母想起前事傷心,也自悲苦,忍淚勸慰道:「有這好一個兄弟,以後光大門庭,繼承先人之志,還難過作什麼?」

  江母當著一屋的人不便深說,勉強把淚止住,先命小妹代為引見諸人,然後拉著江明的手溫言問道:「你陶老恩師、司空世叔,俱是你父親生死患難之交。只為你父晚年被梵僧的妖言所愚,誤習邪道,他二人苦勸多日,後以絕交相挾,你父口應心違,不肯聽信,才致分離。自他二人去後,你父越發鬧得不像,終於身敗名裂,死在仇人之手。以後多年,不通音信。我因你父在日,交遍天下,當世賢豪英俠,十九都有交情,死時身邊還隨有些日夕相聚的朋友,都怕仇敵厲害,僅僅內中有一個姓秦的,嘴上能說,才保得全屍回轉,餘人竟是坐觀成敗,無一出手。死後多年,平日那多好友,除何異世叔外,竟沒聽說有一人為他報仇的。

  我還當他二人看出你父倒行逆施,事體將敗,借著強勸絕交,以便全身遠害呢。今早你姊姊回來說起,才知他二人都是各具深心,不肯驟然下手,原有許多難處。我兒能得這等高人為師,真乃莫大福氣。你父武功,幼得異人傳授,獨創一家,彼時你姊尚幼,生平不肯收徒,只我得了他一點真傳。我因當年驟遭大變,母女二人顛沛流離,悲憤冤苦,曾於一夜之間將頭發急成半白,因此得了心痛之疾。又在棺中詐死悶臥,受了濕氣,百病叢生,時發時愈。幸蒙你虞家兄嫂仗義周濟,買來貴藥,得以全活,如今又令寄居此間,視若一「家,百般優禮厚待,處境舒適,用不著再和從先一樣江邊打魚,沖冒風濤,也許還能多活幾年。你恩師知我底細,他命你以後從師省母,往來于黃山、永康兩地,必是想我傳授你父心法,助你進益。見時可對他說,盛意我極心感,所說的話無不遵辦。只我尚想見他和曉星一面,客居不便延賓,他也未必肯來這裡。可請定一地點,今晚我母女自去尋他好了。」

  舜民最仰慕這類英俠隱逸之士,聞言忙插口道:「陶老前輩世外高人,平日要想見他,自是極難,且喜伯母在此,司空老先生也正下榻家兄後園,地甚清靜。如因舍間駕臨不便,何妨約他同往家兄那裡,到時隨請伯母同往相晤,使小侄乘此機緣拜識一番,領點教益,豈不是好?」

  江母心料陶元暇,不比曉星與堯民是生死患難之交,未必肯來,但不好意思拒絕舜民盛意,便對江明道:「這樣也好,你向師父致意,說虞氏昆仲人極正直風雅,樂善好義,對他甚是仰望,亟欲一晤。後園幽靜,並無外人,曉星住已多日,如能在彼相見最好。主人情意殷殷,休要辜負。你師在此不會久停,你也急於覆命,吃完早點,可速前去尋他。等規定了見面地點,看是如何,再作打算。」

  舜民夫妻三人同聲說道:「明弟新來,與伯母、小妹骨肉相逢,話還沒說幾句,怎便叫走?」

  江母道:「小孩此來,哪能便放他走?自然要多聚些日。不過此時他師父定還有好些話要吩咐,以後往來兩地,相聚日長,還是把正事辦完再聚為是。」

  虞妻道:「那麼至少也讓江弟多坐一會,吃完早飯再去吧?」

  小妹道:「舍弟此後不免常時厚擾,也不在此一時。陶世叔行期甚速,再說家母和蘭姊都沒有睡,與其熬著精神相聚,還不如任他先走。等我們吃完早點補上一覺,明弟也快回來了。」

  舜民夫妻只得罷了。

  江明雖然心喜骨肉重逢,又得了小妹這樣英俠賢孝姊姊,一面仍懸念著與黑摩勒相見,又因師父昨晚雖有兩地往來之言,並未說明可以在此暫住,惟恐帶回山去不知何時方能再來。正在憂疑不定,聞言知道師父叫走,母姊也不放行,甚是高興,已不得早些回去見師覆命之後,好去尋找黑摩勒會面,當即垂手應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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