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雲海爭奇記 | 上頁 下頁
六七


  玉麟好奇,也不顧新換衣服,站在門口,施展輕功奮身一躍,落在中途一株斷樹樁上,借勁再往斜裡一縱,便到偏殿門外。先照江湖規矩,叩了兩下門,不聽答應,隔著門縫窗隙往裡一看,外屋空空,只有一段大可合抱的木頭,高約七尺,埋在地下。裡面只有一個竹榻、一個竹制涼枕,業已破舊。臨窗放著一塊大木板,下用樹樁架成的書案,案頭整齊齊的放著兩疊舊書、一些筆硯;另一個矮木樁當坐椅,椅上放著一個麻袋,袋內圓圓的,好似裝著兩個西瓜,斜擱樁邊,並未放正,而且室中除了竹榻,只此一個坐處,也不是放瓜的所在。看出那人是拿了口袋剛由外回轉,又想起什麼急事,或是有人來喚,匆匆走出,所以東西也沒放好。

  此外室中並無長物。正要回身,猛瞥見口袋近底處似有紅水浸出,洋涔下滴,暗忖這時節不應還吃西瓜,本地西瓜部長得大,怎如此小法?那紅水莫非是血不成?心中一動,又繞向側面注視,越看越像袋內裝的是兩顆人頭,麻袋縫中還有黑毛漏出,極似人發。廟雖幽僻,相距山口外的官道不過裡許,看桌上書籍筆硯,頗似一個借居廟內攻讀的寒士,決無光天化日出去殺死兩人,再把人頭帶回之理。細看地下,並無濕印,料定雨前所為,算計必是有人陷害無疑。

  玉麟頗喜斯文中人,先本不想多事,繼一想,此人在這荒山破廟以內孤身讀書,已非尋常酸秀才可比。再看他把兩間破書屋理得十分清潔,桌上所擺舊書筆硯都是整齊齊的,院中一點雜草無有,甚至連前面一座殘破大殿也打掃得那麼乾淨,可見是個潔身自愛之士。自己在以英傑自命,不看見則已,既見冤抑,樂得順手之勞,助他一臂。就不能多耽擱,代他把這人頭移去,棄入山澗之中,免得牽連受禍,豈不也是好事?好在房門虛掩,出入容易。

  附近有的是山澗,雨水也方便,趁此好人阻雨,不能到來發難之際,人不知鬼不覺移去以後,再就雨水拭淨血跡。想到這裡,頓動俠腸。剛把中間門推開,迎面看到的,便是那根埋在地下的木樁。門一開,天光透入,那木樁好似有人日久搓磨,只著地半尺處樹皮猶存,餘者都是又光又滑,而且木質極堅,埋得頗深,手搖不動。分明是武家下苦練功的要物,室主斯文中人,要此何用?

  玉麟機警,頗悔行事疏忽,适才已然看見這段木樁,怎未想起?越覺事有蹊蹺,探頭外望,雨勢仍不稍減。良夫遙立前殿后門口內,打手勢問室中有人無有。玉麟也打手勢教他留意,如見來人,即速招呼。既已進門,決計看個水落石出。隨往裡屋走進,把麻袋打開一看,裡面裝的果是兩顆首級。內中一個面目猙獰,頭骨甚大,正是前晚店中探查所見兩個北方人之一。另一人頭滿臉麻子,卻未見過。不由大為驚異,情知有異,主人決非庸流。這事許還與一行人有關,不敢冒失,忙照原樣給它結好。

  方要退出,忽見書本中夾著一張信箋,紙式都極講究。翻開書本一看,上寫:「去人歸,得賜語,先生高義,感篆同深。季時不正,病魔勢頓,暫只將護,關竅一通便可無恙,似不宜以猛藥治之也。聞自病初起即有良醫調衛,不知其道如何?諒亦高手,投藥能與意同為佳,管見未審當否?白茅晚間可致,尚容良晤。」

  上下俱未署名,乍看似是代人延醫,細查詞意,卻極隱昧。見窗外雨勢稍小,恐人回來,撞見不便,仍放回原處,退了出來,將房門虛掩。自覺無什破綻,方始縱回,把所見情形對良夫一說,良夫也覺信上所說必是隱語。盜黨既有兩人被殺,不問室中人主意如何,這裡總屬是非之地,不可久停。無奈雨雖稍小,仍還未住,轎夫們不知從哪里弄了幾根乾柴,加些濕的樹皮,生火烤衣,殿上靠塌牆一面盡是濃煙。離鎮店還遠,再令他們冒雨趕道,決非所願。事情不能明說,路也委實難走。

  正和玉麟商量,忽聽一個轎夫道:「這樣大雨,滿地是水沒法再走遠路。等到天晴雨住,只好到浦城住下了。」

  另一個道:「這裡去浦城已沒多遠,到時天還很早,客人又有急事,肯在那裡住下麼?」

  先說話人答道:「那也是沒法於的事,這裡已然耽擱了好些時候,天還未晴,知道什時才能走呢?就立時起身,除了打尖,一步不停也不過趕到白茅鎮上為止,如再耽擱上一兩個時辰,那只好趕到都天王廟向道士們借宿了。」

  又一個轎夫插口道:「你真說得好,要照客人打算,今天趕到武村,就不耽擱,也是難事。要說白茅鎮,過了都天王廟才十幾裡路,只能到魚鷹嘴,就摸黑走也能趕到。近年廟裡道士已換了主,不像從前善良了,還有廟前柳家,都不好說話,隨便就帶大隊人去投宿,不受他訛,就受他欺,憑這幾位客人,能受那種氣麼?住浦城呢,關不好趕,一個不巧,又多耽擱一天。前面只白茅鎮到武村這段路最長,人家最少。麟子山一帶野東西又多,天一黑什麼都有。一個趕不上,前不挨村,後不挨店,也是不好。只住白茅鎮最好,哪一樣也不吃虧。你們是嫌山坡難走,也不想想,客人這麼厚道,人家趕路心急,我們多費點力氣,左就不要本錢,又算什麼呢?」

  良夫聽轎夫說起白茅鎮,心中一動,想起後偏殿玉麟所見信箋上,有「白茅晚間可致」之言,信中隱語如真暗指自己這一行人來說,看那薦醫語意,好似另有一人,殺死二賊之事決非泥中人與黑衣摩勒所為。如與尚德一路,他本暗中追下,倒還略似,連那前途晤言的話都相符合。但是昨晚商計前途行程,議定趕到武村才住,尚德也曾在旁主張,別時還有路上無多耽擱,決趕得到的話,白茅鎮提也未提。路上未遇,事前無雨,怎知今晚要宿此鎮,否則他約人到彼何事?

  想到這裡,又覺別有原因。當日武村萬趕不到,除了白茅鎮,又無適當宿頭,自己一行有泥中人暗中保護,照他所說而行,本能免禍,現在變起非常,賊黨被人殺死,倘是另有仇家趕了去,正好遇上,豈不又生枝節?仔細尋思,不問路數如何,還是始終信賴泥中人,別的都聽其自然,免得再有別的麻煩。先意不住白茅鎮,往都天王廟投宿,道士縱多訛索,不過多費一點香資,有鐘、盧等人同行,料無他慮。及向玉麟一說,周平在旁聞言,因黑衣摩勒曾說,大盜楊標隱居都天王廟,與群賊同黨,連單人探路跑趟子都不可,如何反倒送上門去?

  忙攔道:「那地方萬住不得。我知那裡隱有一個姓楊的北方大盜,常時出來做獨腳行當。那姓楊的必是他的化名,又與廟中惡道勾結。雖不能斷定是否與敵人一氣,此去是非終是難免,仍以住白茅鎮為是。」

  良夫說出自己所料各節,玉麟道:「前途原是我們荊棘最多之地,闖過一段是一段,過了仙霞才是坦途,此時也顧慮不了許多。我想冤有頭,債有主,英雄做事,敢作敢當,各歸各事。這時雨已小了許多,我們只做不知,就此趕路,到時再相機應付便了。」

  良夫不便相強,只得應了。由周平向轎夫們許了厚獎,言明當日如無大故,至不濟要趕到白茅鎮,如能趕到武村,更是加倍給錢。轎夫已把濕衣烤了個半幹,一來貪得賞錢,二來當地食宿兩缺,其勢不能久留,俱都踴躍從事,七手八腳,一會收拾停當。眾人各上轎馬,冒雨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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