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雲海爭奇記 | 上頁 下頁
六三


  黑衣摩勒答道:「我不瞞你,一出身便沒了父母,訪問了好幾年也沒信息。到底姓什麼,實在不知道。小時無人管我,承一姓黑恩人收養。因為淘氣,常愛往繡穀村山洞裡跑,弄得滿身汙黑,村人都叫我黑孩兒。後承恩師帶走,學了點武功回村,常愛管點閒事,他們又為我起了個外號,我對外人,總稱姓黑名摩,你也叫我黑摩如何?」

  周平笑道:「論理你本事比我大,我卻比你癡長幾歲,打算高攀,稱你一聲老弟如何?」

  黑衣摩勒道,「你這人心直口快,倒配做我哥哥,可惜本領不夠。我看你不過二十多歲,你如願意,回去把鏢行事辭掉,我引你去拜一人為師,學點武功,不好麼?」

  周平也是無母孩兒,經譚鎮南收養,由學徒出道,本就有志學藝,苦無機會,鎮南事忙,因他精幹外熟,從小就隨著跑江湖,常令隨鏢當趟子手,連用私功都無暇,眼望別人日享盛名,常時愧恨,聞言大喜,忙道:「那麼我拜你做小師兄,我算大兄弟如何?」

  黑衣摩勒喜道:「你肯這樣虛心,那好極了,先不行禮。我還有幾個朋友,你也未見。那夥沒出息的狗賊,直如囊鼠網魚,不必睬他。我有師叔泥中人在,再添兩倍,也不是對手。你不必再費事查探,回去告訴他們,放你到了地頭,交代完事,速去四明山尋我,再行禮好了。只對姓盧的說,他既在江湖上常跑,須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本領大小在其次,總應該放謙虛一些,隨便背後出日傷人,不是英雄所為。他要不是傷我師叔,也不會跟他開那玩笑。事情有鐘朋友遮蓋過去,心不服氣,等事完,徑去四明山尋我好了,何苦又在事後發狠?如非師叔吩咐,鐘朋友通情理,照你今早行時,他托你打探我蹤跡的那一番話,豈不又惹了麻煩?」

  原來盧堃為人心直計快,昨晚之事,心中懷恨,他和周平至好,今早行前曾愉偷托他路上就便查訪神手摩勒的名聲下落,未免說了兩句發狠的話,不知怎的會被聽走。周平聞言一驚,忙代盧望分解,說:「他為人忠厚口直,昨晚受了師兄做戒,自然免不掉有失言之處,務請不要見怪。」

  黑衣摩勒笑道:「這人是石心,怪我決不怪他,否則早給他身上留下記號了,還能容到現在麼?你將來尋我時,他如願意,只管連他一起帶走。」

  周平乘機又問盜黨下落。

  黑衣摩勒淡淡的答道:「你老不放心,可惜我師叔現時不肯露真姓名。你只要知道泥中人是誰,就不害怕了。這還不到告訴你的時候,先且不提。我只知道,盜黨為首之人原名叫趙連城,他們打算先殺你們這一行人,過了仙霞關,再下手行刺虞堯民。回去交差,往撫衙一躲。如今兩行人一合群,非過關不能下手,不必擔驚害怕,到了前面自然明白。你也不必出力不討好,出來亂跑。他們眼毒,遇上難保吃他暗虧。真要非叫你無謂亂跑,過了浦城,要過一段山路,岔道山徑中有一都天王廟,地名魚鷹嘴。廟側隱著他們一個洗手多年的同黨,此人姓楊名標,昔年橫行北五省,又會一點水性。他們無心相遇,結成一氣,也許在那裡變點花樣。

  盜党先受了師叔愚弄,幾乎把跟的人丟掉。因那地方是必由之路,這第二撥盜黨,必和楊標在此等候,你們兩行人一過,再尾追下去,與關口外埋伏的趙連城等會合,前後夾攻。你走那裡,務要留神,最好不要往岔道上跑。如見形跡可疑,你這馬快,即速回跑,與自己人會合。他見你回了隊,有虞老先生在內,必不肯因你自露馬腳,可是你也不可被他們看出破綻才好。

  照說我師叔神出鬼沒,這地方必不放鬆,不過事難預料,我又恰巧有點閒事羈身,不知趕得到不。你決打不過他們,終是小心些好。這裡有十兩銀子,乃黃老先生借與我的,适才由那姓劉的老賊家中,連我給的身價銀子一同取回。來去匆促,怕你在此久等,沒顧得查探他藏銀之所。趁他未覺,只把銀櫃抓裂,連本帶利,僅拿了百餘兩銀子,太不合算。好在有了主顧,少不得還要擾他幾次,存在他家也是一樣。這十兩請你帶還,說我道歉,銀子因已剪斷,不能原壁歸趙了。」

  周平聽他就這片刻之間,大白日裡孤身出行,前往土豪家中,人不知,鬼不覺,把銀子盜了回來,好生驚奇不已;得了一點消息,忙著趕回報信,不及細問,只贊佩了幾句,銀子卻代學文婉謝,不肯帶回。黑衣摩勒指著黑牛說道:「這孽徒是我一點定心膏藥,賭神罰咒跟定了我,連先回四明山去等我都不願意。我又疼他,帶著又大累贅,真厭煩人,還得給他想個主意才好。師叔已嫌我多事,此時要被知道,又該說我童心太盛了。這銀子原應我親自送回才符前言,也為有他,才請你轉交,既不肯代,說不得只好自走一道了。」

  周平忙道:「我帶回去其實無妨,不過黃老先生雖是商人,卻極輕財仗義,像你這樣朋友,交還交不上,已然奉送,怎肯收回?師兄能賞他臉更好,真要是忙,不管他願不願仍由我帶去好了。」

  黑衣摩勒笑道:「我借銀不還,成什麼人!你如非是我老兄弟,我就怪你了。點點小事,不值多說,你自上馬走吧。」

  周平喜得諾諾連聲,謝別上馬,往回飛趕。

  二人相見,玉麟聽完前事,想了想,仍命周平前探,只不跑遠,另教了一套話,少時回來,再歸隊同行,以後不必再跑趟了。周平領命,繞路自去。這裡玉麟也策馬把眾人追上,問知無事,仍往前走,行至黃昏將近,相隔浦城還有站許來路,所行官道,蜿蜒出沒于山野之間,途徑甚是荒涼。這時周平業已裝著浦城分號店夥,來迎黃、李二人,與眾會合。說起前途離此十來裡有一大村莊,主人姓顏,甚是好客,可以投宿。此外雖有人家,均是荒村小店,難容這多輿馬。如趕浦城,轎子走得慢,非至天明不能趕到。有那錯過宿頭的人,多往顏家投宿。

  主人年少,好武氣盛,最愛文人武士,卻極不喜居官應役之人。只來人對他心思,都是極好待承,就不投機,也有地方安頓。周平前一二年曾經去過一次,和主人還有一面之識。玉麟以前也聽同道中人說過,主人顏尚德文武全才,好交朋友。見天已不早,便命周平持了名帖,先去拜望,只不露堯民行藏,見時如問,假說三人是由桂林遊山回浙的遊侶。商議停當,隨後前進。

  走有六七裡路,道正穿山而過,斜日初墜,蒼煙四合,新月甫升,時複隱現出沒于山畔林未之間,清輝未吐,晚景低迷。走在石路上,步履馬蹄之聲前後相接,匯為繁響,空穀傳聲,倍顯寥寂。良夫喜和江湖朋友交納,玉麟也喜他語言伉爽,見解高超,兩下談得甚是投緣,相見恨晚。這時良夫的轎恰在前面,玉麟也正傍第一乘轎側行走。良夫說起這一段路形勢頗險,景物更是荒涼,連個人家俱無,五麟笑道:

  「魏先生,這裡看去路險,但是來路不遠便是鎮集,附近村莊田疇,綿亙不斷,僅這十來裡路山徑荒涼,最險的不過沿崖裡多路。十停已走了八停,再走裡許,一出這山口就有人家。顏家更是一個大村莊,人多丁眾,個個會武,愛管閒事,頗有名望。找他借盤川倒可以,要動手腳,休想占得便宜,所以並不算險。最險的還是過了浦城,麟子山那一帶地方,有不少連天峭壁,深溝闊澗,要翻越好幾處險峻山嶺,加以林深草密,極易藏伏歹人。山民性情極野,專講械鬥,愛打群架。只管太平年間,又是通浙江省的驛路官道,像我們這樣還不要緊,如是孤身客商,就短不了出事。內有三處山口岔道,除了老鷹門前兩月地震塌陷化險為夷外,像都天王廟附近的雷公峽和將近仙霞的紅石關,都是一夫當關,萬夫難過的所在,那才叫真險呢!」

  良夫原是對景閒談,以上各地均曾去過,聞言驚問道:「那老鷹門兩邊危崖對峙,宛如巨鷹展翅,中通一線小徑,騎不並駟,車不並軌,沿途山石秀奇,形勢雄峻,絕好景致,幾時震塌了的?」

  玉麟道:「這也是件奇聞怪事,說來話長著呢。」

  良夫方要往下盤問,忽聽身後馬踏石路之聲。玉麟忙一回看,來路兩行昏林影裡,遠遠跑來兩騎快馬。玉麟看出情形有異,把馬一勒,暗指盧堃領頭,自己退到黃、李二人轎後相待。恰將厭徑走完,一邊是山,一邊是水,傍溪而行,路頗寬廣,玉麟一退,來騎也將馬匹放慢,叭嗆叭哦跑將過來,徑由眾人身側馳過,相距約有數尺遠近,彼此都看得見面目。玉麟見那兩人俱是北方大漢,為首一個,一頂氈笠斜掛馬上,大辮盤頂,青慘慘一張醜臉,濃眉如刷,扁鼻凸嘴,額上有二指來寬一片刀癱,斜搭臉上,兩隻豹眼時閃凶光,一望而知是個綠林中下等強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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