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雲海爭奇記 | 上頁 下頁
六一


  玉麟細一盤對形貌口音,那小孩正是适才借銀送信之人。昨晚自稱黑衣摩勒點倒盧堃的也是他無疑,那夥頑童正為他內家潛力所傷,痛上幾天,能不殘廢便是萬幸。小小年紀有此本領,固屬驚人,照此行徑,與昨晚戲耍盧整,都是未免太過,將來只恐難免遇上挫折。心中轉念,沒有說出。後又聽周平說起,前途遇見主僕四人,頗似泥中人所說的好友,兩下相隔僅有十多裡路。玉麟一聽,四顧行經之地,正是一片曠野,官道橫貫其中。且喜前後無人,忙命停轎,請學文寫好拜帖,一面重催趕路,一面暗囑周平,教了一套話,趕回來路,探那黑衣摩勒和土豪有無餘波,事完也未。他帶著一個不會武功的小孩,必走不快,可速照話行事,請他同來。周平領命上馬,如飛趕去。眾人也跟著再加速前進。

  行到已末午初,便將堯民追上。黃、李二人忙上前投帖,見了堯民等三人,向良夫、新民把前事一,說。泥中人第一次來信已被學文走時燒掉,途中所接短簡尚在。良夫要過一看,果是泥中人的筆跡,略微尋思,便代堯民作主應諾。黃、李二人因敬堯民官階人品,堅欲重行大禮拜見。

  良夫道:「虞老先生人極謙和,休說如今業已告老休致,便在任上,也無故不肯受人大禮。況且我們俱在患難之中,行藏越隱秘越好,不必拘此俗禮,招人猜疑。泥中人,我只知他是一位高人奇士,隱跡風塵中的英俠,真實姓名和他來歷都不知道。前在省裡,我們遭好人陷害,也全仗他暗中相助,才得化險為夷,免卻禍患。這次又承他如此關心,千里長途,暗中維護,俠情高義,並世所稀。此人本領高強,神出鬼沒,乃昆侖、空空一流人物,若論見義勇為,文采風骨,只有過之。既允相助脫難,決無妨礙,盡可合在一起,安心上路,一切聽其自然,付之不聞不問好了。」

  黃、李二人寬心大放,隨又想將隨行鏢師引見,良夫常在外跑,久聞譚鎮南的名望,知他手下鏢師都是人物,便答道:「我們極願和武家朋友親近結交,同船共載,借重之處更多。不過這裡是鎮站要衝,店小客稠,許多不便。諸位想必初到,天才正午,吃完恰好趕路,此時彼此最好不作客套,可請回房用完午飯一同起身,到了途中清靜所在,再向二位鏢師請教罷。」

  黃、李二人見良夫為人老練細密,語言豪爽,甚是心喜。當時同至外屋,重向堯民謝了攜帶,退出房去。走後良夫把話告知堯民,於是更證實了泥中入是專為暗中護送而來,俱都感佩不置。一會,張福端來兩大盤臘味,說是黃、李二人所送。良夫吩咐收了,跟著飯也送到,大家吃罷。黃、李二人惟恐堯民等先到,不耐久等,早就催著同行人等趕忙飲食,喂放馬匹,這裡吃完,他那裡也結束停當,互相一打招呼,對轎夫們說是省裡約定的同伴,合在一起,各自起程,同往浦城路上進發。正走之間,行經一片山野地面,聞得後面蹄聲響動,玉麟回頭一看,正是趟子手周平,見他馬行甚急,料知有事——」

  忙把坐下馬一勒,退到後面,把手一操,朝道旁林內緩緩跑去。

  周平會意,也把勢子收住,由側面繞向林內。見面下馬一問,才知周平回到原處,正趕上黑衣摩勒與土豪劉實生辦理,還虧周平趕到才得解圍,因此承他指點,略微探得了一點盜黨蹤跡。原來那夥頑童因仗人多打堆槌,有好幾個中了暗算,吃黑衣摩勒用內家潛力反震之法傷了手足。劉實生利慾薰心,只圖黑牛身價銀子,當時把他喝退,隨後回到家內待了一會,聞得子侄滿室號哭呻痛之聲,家人也都慌了手腳,忙過去一看,受傷的竟有八九個之多,不是手腫臂痛,就是腳扭了筋,腳背腫得亮晶晶的,再不腳趾粗脹,稍微一碰,便痛徹心骨,聲淚俱下,兩個心愛的狗子傷得更重。先未料是受了對方暗算,因見受傷人,不像偶然。

  細一盤問,俱說正打黑牛之際,那瘦小孩便擠了進來,將黑牛救出。因恨他憑空出頭,又欺他年小,大家追著踢打,他也沒還一下手,只護著黑牛往前走,隨被同來大人喝住,就停手了。再盤問打時光景,只有兩個傷輕的,說無什覺意。餘下七人,有說打到他身上堅硬如鐵,有說他身軟如棉,卻有彈力,當時只覺有些發麻,不消多時,便腫痛起來。雖然其說不一,但是只要打過的多受了傷,沒打到人的卻沒事。

  劉實生早年曾在江湖上瞎跑,有點閱歷,細一回想小孩行徑和那雙有亮光的眼睛,猜是中了道兒,連忙追出找人,連黑牛都不知何往。眼看子侄們哭號呼痛,急得亂跳,無計可施,正命佃工四出尋找,忽然黑牛跑回,說他小恩人現在門外,約來村中長老,付那下欠六兩銀子,就便對換賣約斷字。劉實生跑出一看,瘦小孩帶了黑牛,還約有本村地保、村人和一個方正老者同立門外。劉實生便裝笑臉,往裡請進。

  黑衣摩勒說什麼也不肯進去,眾人勸他也是無用,口口聲聲說:「我跟你沒交情,你是賣人的,我是買入的,頭一張收銀條上寫的明白,如今天沒交午,我都辦到。閒話少說,快把字據交出,我帶人走,一刀兩斷,打算欺生欺小,把我騙進去再繞圈子,那是做夢!」

  劉實生因聽小孩年紀雖小,口頭非常刻薄,盡繞著彎罵人。黑牛的事鄉里皆知,所來的人都不以他為然。耳聽子侄們號哭之聲越大,真個急不得惱不得,想把小孩拉過一旁去說兩句私話,又不肯去,沒奈何只得說:「适才群兒都因打你受傷,你是用什方法,自己情願令子侄們賠禮,解鈴繫鈴,求你解救醫治。」

  黑衣摩勒冷笑問道:「你問他們,我打過他沒有?」

  劉實生剛說:「打倒沒有,是他動手打你的。」

  底下話未脫口,黑衣摩勒突地把雙目一瞪,怒道:「諸位聽聽,天下還有挨打不還手,反倒傷人的,豈非笑話?況且我交銀子與你,領人走時,你那夥沒家教的小孩還好好的,怎麼隔了多時,我來補付身價,會受了傷?我沒還手,就會傷人?又不是什妖怪。你怎不說他們倚多為勝,欺淩孤兒,遭了報應呢?實告訴你,我早看出你老奸巨猾,才要你先寫一張收條,省得又生枝節,誰想你還是見我年幼,你要多少身價,一口答應,以為好欺,又想藉故勒索。我不過見孤兒受那群狗崽毒打可憐,想買走,放他一條生路罷了,要拿他生財,那是昏想!你偌大年紀,要是說了不算,也不要緊,只你當眾人把吐出去的口水吞掉,還我原銀,立時就走,我不買了。只你們敢把他磨死,就有人給他伸冤報仇。休看你小爺年輕,你手下人多,我的人還在後邊未來呢,不信你就等著。」

  劉實生聞言,惱羞成怒,方要發作,恰值周平馬到,正聽到未兩句,看出黑衣摩勒想當眾面把斷字要過,只不肯將那群頑童治好,又不願當人動武,露出本面目,忽然靈機一動,想好一套假話,下馬分開眾人,跑到黑衣摩勒面前,恭恭敬敬說道:「這事還未辦完麼?如今上上下下好幾十人都在等你,大人叫我來,請你快些回去,好趕路呢。」

  黑衣摩勒指著劉實生道:「這老頭欺生,先前說得好好的,如今硬說他有幾個小孩受了傷,是我打的,要我醫好,那夥頑皮都比我大,人數又多,他們打我好多下,我還沒找他算帳,反倒訛詐起我來。想是見我人小,欺生欺小,出錢容易,借事生風。你去問他,如不願賣,把先收的二十兩原銀子還我,這小黑牛我也懶得要了。」

  周平突的把眼一瞪,怒道:「我們從京裡出來,跟著倪大人走了這多省縣,上自督撫,下至州縣,哪一個不是恭恭敬敬的、我們都從來沒欺負過人,跑到這小鄉場裡,會吃他的虧,要多少,給多少,還要怎樣?我們不過路見不平,懶得費事,好心代這小孩贖身,由他自去,放條生路,這又不是他家養的錢樹子,願賣人字兩交、不賣還錢,一半天自有人來和他算帳。少爺請站一旁,我問問他去,講理便罷,不講理,我倒要鬥鬥他這個地頭蛇,官私兩面,由他挑好了。」

  說罷,不俟還言,便搶到劉實生面前,喝道:「你偌大年紀,說話不算數,是什意思?快說!」

  劉實生在具一雙江湖眼,只知周平不是保鏢師父,便是個江湖上的人物,對於黑衣摩勒,先也當是周平同行小伴與弟侄之類,沒看出是個什麼路數,原本惱羞成怒,方想動蠻恫嚇,忽為周平先聲所講,料定小孩是個過路顯宦之子,微服上路,周平必是臨行鏢師,否則不會如此說法,小孩的手也不會那樣大方。又想小孩雖然精神,看他那樣年幼瘦小,也不像個不動手就可傷人於無形的江湖能手。子侄們受傷必有原因,弄巧還是黑牛的鬼都說不定。自己許是一時情急多疑,致有此失。不過來人語太強橫,自己從未受過。如若慪氣不賣黑牛,一則銀子須要交還,以後再想這樣重價,必不能有;二則出爾反爾,更坐實自己是有意勒索抬價,更要愛人譏罵。並且照來人口氣,就許回去倚仗勢力,經官動府,轉到中出大事。賣了固然也難免有此一慮。但是雙方字據寫得明白,總有個理好說。

  這類過路官員,多有程限。黑牛人極老實,父母死時年幼,聽他适才對人還說他是賣身為奴,與平日所教一樣,可知鄉人並未告以底細,至多說是虐待。打罵家奴,不算犯法,對方雖然不平,也不為此耽擱。想了想,還是照約行事。另行延醫治傷為是。剛把主意拿定,便見周平聲勢洶洶過來喝問,忙賠笑臉答道:「兄台莫急,不可專聽這位小弟一面之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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