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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同時蘭珍也發覺所追不是賊黨,停手站定。兩下見面,蘭珍因家中無人,不顧細說,朝二人道聲「得罪」,當先往回跑去。周鼎將來人扶起,跟著跑回。剛到家門,方、楊二人也從後院牆外緩步走來,面上神情甚是沮喪。蘭珍去到房內看了看,料已無事,也放下兵器走出。周鼎因大色將明,人客快起,只邀二人在門外石上落坐。見蘭珍走出,迎上前去,互說經過,才知窗格微響,竟是敵人所為。

  原來蘭珍先見對面房門虛掩,知道周鼎也在守伺,想起适才分手時忘了招呼一聲,敵人到來,如何分頭應付。深夜之間,對屋住有下人,不便過去,只得罷了。一會三鼓過去,毫無動靜,追想身世,方在傷感出神,忽聽前窗微微響了一下。蘭珍雖從蘇翁學了一身本領,遇敵尚是初次。當時急於擒賊,又恐驚動眾人,給周家留害,仗著心靈手快,身法矯健,乘著外面拉窗之便,跟著一手持劍,一手順勢推開窗戶,飛身縱出。那窗戶本來虛掩,沒有關緊,一推便開,一到外面,便見地上月光映出一條人影,順房沿正往牆外閃去。蘭珍不知敵人調虎離山,目光到處,跟蹤躍上房頂,來賊已縱落牆外。如何肯舍?忙又追蹤下去。腳才點地,猛覺一點寒星迎面飛來,知是敵人暗器,舉劍一隔,剛剛打落,第二箭又到。蘭珍照舊隔落,縱身一躍,便到來賊身前,手持主劍,分心就刺。

  來賊是個三十多歲的大麻子,身法絕快,手更狠辣,兩箭沒有射中,敵人業已追近,也頗吃驚。閃開寶劍,裝著欲逃之勢,身於往旁輕輕一縱,等蘭珍二次縱身追擊,倏地施展絕招,改退為進,一個「飛鷹回翼」之勢,反身躍起,照準蘭珍,連肩帶背,一刀砍下。蘭珍還算武功精純,沒有中了他的詭計,腳未落地,一見刀到,便一個「獨手擎天」之勢,用足平生之力,振臂往上一隔。

  蘭珍手中乃是蘇翁當年縱橫江湖的一口名劍,來賊所用也是一一把精鋼百煉的好刀。刀劍相擊,瑲琅一聲。蘭珍迎勢匆促,劍鋒略偏,雖未將刀砍斷,刀鋒微觸劍芒,已砍缺了一個小口。來賊甚是內行,一聽響聲,便知刀已受傷,好生痛惜。同時又覺出敵人力氣甚大,這一劍連臂膀都震發了麻,方信名下無虛。此來原為誘敵遠出,以便同黨下手,不敢應戰,縱身躍出老遠,回頭就往前跑。兩下用力都猛,蘭珍懸空上隔,越發吃力,刀雖擋開,落地時身子也晃一晃,方行立定。就這略一遲頓之際,敵人已跑出老遠。适才險遭暗算,心中急怒,舉劍追去。

  周鼎先朝院外看了一會,毫無跡兆。蘭珍出時,面正向裡,以為蘭珍推窗外視,就此疏忽過去。直等聞得兵刃相觸之聲,發覺有變追出,賊已跑遠。後來蘭珍追進穀口,賊人連發暗器,俱被打落,眼看追近,正要反身來鬥。兩下還未交手,忽然平空縱落一個矮子,只一照面,便鷹拿燕雀也似,將敵人一把抓住,不能動轉,附著耳朵說了幾句話,來賊恨恨而去。蘭珍趕到,賊已放走,一看那人正是小鐵猴侯紹,連忙上前行禮拜見,叫了聲「叔父」。

  侯紹道:「我先只知白鳳娃這賊婆不忿狗子吃了人虧,口爭由你起,不聽她丈夫的話,暗命黨羽與劉家小賊送信,命他暗中下手害你夫妻。誰想事有湊巧,那老酒鬼又給你夫妻惹下一場是非。他那日拿了你幾兩銀子,前往相熟酒家買酒。那酒家姓王,有個兒子叫王明,自幼愛武,跟酒鬼練過幾天,因打傷人,逃出在外,不知怎的被他拜了一個能手為師,當晚剛剛同了他師父一齊回來。本就有點耳聞,那兩件東西在令尊手裡,只訪它不著。這老東西酒館泄機,王明向那能手一說,偏巧白鳳娃聞得此人到來,強接到家中款待,一一個是想報仇,一個是想打搶,正好同謀。因男賊不願失信於我,再三勸他,不可現地下手。那人雖想和我鬥一下,照理也得顧全主人面子,才沒有動。

  此時我和酒鬼全未得信,多虧令尊一位老朋友,從遠方尋他到此。見入已死,因訪你得知此事。那晚後挑行李催你們快走的,便是他。隨後又給我送了一信,他說沿途護送,叫我先趕到蘭溪碼頭上,尋人抬那東西,並作準備。這位老先生果然老謀深算,敵人算准時辰,由劉家起身,到碼頭時,你們船已先到,往小路走了,走時又未向腳夫們先說去向。打聽不出,正想明日趕往永康,回到劉家一問,猜你夫妻必往周家投宿,夜間又趕了來。我雖能敵此人,無奈我的助手只有兩個,他的徒黨有三人,個個能手。我知那位老朋友必要相助,便在這裡等他。二更帶了一個徒弟前來,在谷中和我打了半夜,未分勝敗。

  忽然來了一個黨羽,喚止我們,向他說了幾句。他知那位老朋友一出面,再不能罷休,立時現眼,才對我說了兩句交代話,兩罷于戈。並說他用調虎離山之計,另派兩徒往盜東西,如已盜去,必然交還。如尚與你交手,可速喚止。此事算了,他也不去劉家,後會有期。我挖苦了他一頓,便即趕來,恰好那廝回門,氣他師徒不過,先擒到手,問明之後,再行放走。一再特意把他引到我的身上,日後免他又尋你們晦氣。現時那位老朋友必把事情辦完,此行盡可無慮。這師徒四人不是無名之輩,都丟了大人,休說劉家父子,連白鳳娃狗子也不敢再輕舉妄動了。我想會那老朋友一面,日內即出永康,遇便也許看望你們,路上如遇賊黨,自覺可勝,只管丟他的人,都有我呢。」

  蘭珍便問:「那老朋友是誰?」

  侯紹說:「此人不叫我對人說他來歷名姓,不能失信。好在他送得有一件東西,那是他的名字符記,仔細一想,就知道了,快回去吧。」

  蘭珍只得拜別,回頭就跑。一出穀口,她正遇見那兩個蘇州獵戶,因周鼎打完野豬,遇見舜民夫妻,忙著接回款待,忘了尋回二人,周鼎去後,越等越不見影,有心回村,又恐周鼎為野豬所傷,不知就裡,見了周銘,無言答對。等到半夜無法,仗著能聞風嗅獸,可以趨避,打算趁著月色,前往獸窟附近尋出周鼎下落,傷了便抬回去,就是死了,也可編詞交代。正往穀口一帶探頭探腦,忽見一男一女持刀飛跑,似是仇殺,又像遇盜,看出兩人步法飛快,俱是能手,哪敢招惹?忙向村後藏起,等了一會,見無聲息,以為去遠,剛走向路上,恰值蘭珍跑出,見二人也是短裝,佩有弓刀,神情鬼祟,見人就逃,誤把他們當成賊黨,持刀就追。二人又當是女賊,把先一男子殺死穀內,又來傷他們,越發害怕,忙往回路狂奔逃命。蘭珍腳程自快,一會追上,一腿一個,便自踢倒,方覺賊太膿包,未及喝間,周鼎已看出是二獵戶,出聲趕上,二人也說了自己來歷。蘭珍甚是好笑,丟下先跑。

  周鼎只得飾辭,說這是舍親,武功甚好,适才追趕一賊,事出誤會,並略說日間除豬之事。二人一聽四豬全死,立時興高采烈,轉怨為喜,既享名又享利,巴結還來不及,哪裡還肯再出怨言?方、楊二人是綠林舊人,家住蘭溪鄉下僻靜之處,乃侯紹的後輩。二人這次剛由北五省做了一票買賣回來。侯紹在江邊與他們相遇,知道二人力大,正尋不著人,便托了他們。二人素對侯紹敬畏,難得有事相煩,正可借此獻點殷勤,立時應諾,在江邊守候。等船到來,乘著忙亂之際,假充腳夫將行李抬到周家,一踩門向路道,便料敵人當晚不來則已,如來,他猜客住後進,必從後牆縱入。

  二人本領本來不強,只知周鼎是個會家,年紀卻輕,沒甚看得起他,意欲顯一顯本領,所以囑咐周鼎只守護著那兩件東西,自往後牆外覓地埋伏。等到將近四更時分,不見動靜,方以為當晚或可無事,誰知敵人也料到侯紹要和他為難,又知蘭珍是個家學淵源的能手,來時把徒黨分作兩路,自當正面,另命兩賊用調虎離山之汁,一個將人調遠,一個力氣最大的去盜東西。

  方、楊二人正在低聲談論,忽見屋側人影一晃,知道有變,忙追過去。來人乃是一條細長大漢,身法甚是矯健,見了二人,兩下一言不發便動了手。二人先見來人背插單刀,並未使用,只憑雙手來鬥,臉上帶著看不起人的神氣,自己也不好意思再用兵刃。不料來人武功精深,竟是勁敵,打了不多一會,雙雙被來人點了啞穴,終算沒有傷害,只挖苦了幾句,便即縱身上房,進了周家。二人還當敵人只是一個,實則敵人用計甚巧,來的二人並不同路,一個和人動手,一個早從鄰室躥房過來,望見廚房燈光,前往偷聽。探出蘭姑行李俱在前院,飛身趕去。

  二人躺在地下著了會急,正氣得無計可施,忽見房上縱落下一個矮老頭,到了面前,略微一點,便將二人穴道點活。二人知是前輩高人,連忙行禮,稱謝請教。老頭道:「那點倒你的人便是何雄,乃錢塘四少爺中最狠的一個。你二人跌倒在他手裡,也不算丟大人。這廝還有一樣好處,占人上風,當面喜歡刻薄幾句,背後永不提說。為人也是狠在外表,善在心裡,況且今晚又吃我擒住,吃了點小苦,怎肯向人宣揚,丟他自己的人?只你們不提好了。你們相助蘭珍夫妻,雖是受了侯朋友之托,也無異幫我的忙。仍懇二位將東西抬送到家,足感盛情,怎麼向我老頭子稱謝?主人周鼎乃黃山蕭隱君的得意弟子,你二人把他看輕,未免走眼。目前小輩中新出能手頗多,以後休再以年貌取人。還有洗手宜早,綠林中終非久居之地,能保首領的有幾個?這幾句話便是我老頭子為朋友的一點忠告。你我相遇,終算有緣,異日如有為難之處,尋不到侯朋友相助時,可去雁蕩小龍湫後崖綠杉村中尋我好了。」

  方、楊二人忙問:「老前輩尊姓大名?」

  老頭把右手一伸說道:「我住的地方便是我的姓名,到時尋我自知。後會有期,快到前面去吧。」

  說罷,身形微閃,便自縱落屋後竹林之中,一晃不見。二人見老頭伸手時好似只有三個手指,綠杉村不像人名。二人家在南方,作案卻在北五省一帶,想了想,沒聽說有這麼一位只剩三指的前輩高人。當時很不過意,吃了人虧,好生慚愧,垂頭喪氣到了前面。見著周鼎一問,果然難關已過。總算周鼎聰明,見賊自後來,二人竟未覺察,面上神色又不自然,並沒深問。一會天光漸亮,腳夫們紛紛起身,在原借住的各鄰舍家中吃了些泡粥隔夜飯,齊集周家門外,將行李搬出紮捆,等候啟行。隨行男女僕人等,也早在主人起身以前,打好鋪蓋卷。舜民夫妻和葦村相繼起身,洗漱之後,仍往前院周銘房內落座。一場禍事,一夜之間消弭無形。除卻蘭珍、周鼎二人,誰也不知一點信息。

  蘭珍知事已完,前途料無兇險,樂得放從容些,並沒有像昨晚預擬的那樣匆忙。等主人把送行早飯端出,大家吃完,略微梳洗,日頭已出現多時。主人自然殷勤送出老遠,方始別去。舜民先不放心,暗囑虞妻,悄問蘭珍,只間出事已平息,此後無優,還不知道夜來那等兇險。直到回抵永康好幾天,才知底細,好生驚異不置。到家又聽乃兄所說棄官之事,由此引起子孫兼習武事的心事,此是後話不提。

  一路無事,下午行抵永康家中,舜民安置好了葦村,匆匆進入內宅。由虞妻轉述蘭珍之言,知道還有兩個風塵中的異人,受侯紹之托,相助抬送行李。忙命王升追出去請,答說二人將行李送到,因別人無此大力,仍由他們一直抬進內室;王升事前得了周鼎的密告,早已改了禮貌,因不令先說,到家開發腳轎時,特意將他們留住,準備少時覷便暗告主人稍加禮遇,不料一轉身的工夫,二人業已乘亂走出,把先要過去應得的加倍力錢留贈王升;等到發覺追出查問時,腳轎夫們都在村口小茶館內歇腿喝茶,尚未走去,只方、楊二人不知去向,問誰都說未見等語。舜民聞言只得罷了,心中惦念長兄堯民,連點心都顧不得吃,出陪葦村略說兩句,便一同去至堯民家中看望。堯民早有下人送信,聞兄弟得信即日由湖上趕回,並且葦村也同了來。多年未見的手足至親,甚是喜慰。正忙著要過來,一聽二人同到,連忙接出。三人相見,俱都執手嗚咽,悲喜交集,同到內書房中,落座獻茶,吩咐廚房開上點心,準備夜間酒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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