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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周鼎要和野豬獨鬥,原可將它殺死。偏生出時,正趕上飯後,火通條燒得通紅,周鼎手邊沒有稱手兵刃,匆匆拿了走出。原意掩到野豬身旁,縱起當頭一鍬,不料野豬耳目和鼻子非常敏銳,周鼎跑得太急,被它驚覺,回過頭來。周鼎終是初次和這種猛惡的東西對敵,未免心慌,手使之物又不稱用,右手鐵鍬打下去,惟恐不傷,左手通條又照它血盆大口刺去。不料弄巧成拙,動手稍快,野豬見人到來,作勢衝突,把頭一低,鐵鍬正打在它頭間,受傷不重。

  同時那通條也沒有刺人喉際,一下紮到舌根上面。野豬本來只一遇敵便要拼個死活,因自出世以來也沒吃過這種苦頭,吃那紅火通條一紮,當時痛急,哄的一聲厲哼,血盆大口猛力往下一閉一撅,獠牙錯處,竟將通條咬斷半截。周鼎左手緊握通條,被它猛力一拗,虎口都震發了麻。那一鍬只打得它身體往下略矮了矮,並未怎樣,通條又是咬折,不由大驚,恐它沖來,連忙飛身縱起時,那半截通條,一頭嵌在野豬牙縫裡,一頭刺透舌根。豬口太大,有的地方未被口涎淹滅,猶是火熱。野豬又燙又痛,又無法將它取出,急得厲聲怪吼,也不顧再尋仇人晦氣,把頭往側一偏一低,撥浪鼓般連顛帶跳,潑風也似往前面山野間驚竄下去。

  周鼎還欲追趕,忽聽老母家人急喚之聲,說是天黑路險,豬還有三隻在前,不可窮追涉險。略微遲疑,晃眼工夫,豬已不見了影子。只得喚出兩兄,將死牛收拾回去。由此周母才信兒子果有本領。次早左近鄰里俱得了信,紛來勸請除害。周於渭覺著義不容辭,決計讓兒子為一鄉除害,只戒驚動官府。由眾人出錢,給周鼎打了一根鐵棍、一柄八棱出風鐵錘。先還怕那野豬成群復仇,戒備了幾日,竟未前來,只照舊在附近傷害人畜。周鼎連尋了十來天,卻未遇上。舜民到前數日,周銘設下陷阱,內藏兩口小豬為餌,用兩名好獵手相助,持了弩弓器械,埋伏在野豬出沒的路口上。

  野豬猛惡異常,無人敢櫻其鋒,這兩人不過善察獸跡,能嗅看風色,只能相助射箭發火。萬一動手,仍是周鼎獨自上前。周銘恐兄弟一人難敵四隻惡獸,才想下這條火攻之計,準備一網將他打淨。連周鼎共是四人,帶好于糧水袋,守候了一整天。到了晚來,餓得那兩個小豬在阱中連聲急叫,也未將野豬引來。這晚恰又天陰欲雨,穀口一帶更是黑暗暗的,四下悄然,靜得連彼此鼻息都可聽出。周鼎等得好生不耐,對那獵戶道:「這樣癡漢等老婆,要等到幾時?你們既會聽風聞味,孽畜案巢想是就在穀裡面深處,還是我自去引他追來吧。」

  二獵戶力說:「從日裡起,就聞出野豬氣味只在近處,一陣陣風吹來。這畜生日裡歡喜困覺,不餓不出,現在剛黑不久。連日附近馬橋境鎮上被它拖去八九條老黃牛,大約弗曾戳擠(南方土語譏人享受之意)完,懶怕出來。再停一歇,包它出現。並說他從蘇州應官之聘,到此多日,不能成功。多蒙大官人喚來相助,事成之後,由他和當地幾個應募的人同去領賞,並不出頭居功。這樣名利雙收的好事,巴不得早些成功,無奈這東西委實兇惡,九官人多大本領,也只一人,萬不可輕人虎穴,把命當成兒戲。」

  周鼎年輕好勝,聽他勸幾句,還不怎樣,聽到這未兩句,不由激氣。知乃兄必要攔阻,表面隨口應過,不多一會,便假託出恭,悄悄由崖後繞向前面,再行縱落。仗著練就目力,竟往深谷之中探去。誰知這兩獵戶乃蘇、常一帶名手,經歷甚深,所說的話一絲不錯。那四隻野豬果在近處崖凹中睡熟,已然快醒。周鼎這一繞,反倒超過了頭,縱落之處雖與獸窟相隔咫尺,也曾四下觀察,一則過信野豬必在前面深谷之中,二則天陰穀暗,豬身遍體皆黑,又隱伏在崖凹深草之中閉目而臥,不到走臨近切,直看不出,就此錯過。

  周鼎走後不久,周銘見兄弟出恭不回,喊了兩聲未應,正擔心他偷偷往穀深處探看,想分一個人由崖後趕去,追他回來,那四隻野豬忽在近崖凹醒轉,欲出穀尋食,聞得阱內小豬急叫與三人說話之聲,一步一步,輕悄悄的走了出來。二獵人也料周鼎偷往穀中探看。內中一個自恃眼靈善嗅,能聞風遠避,又仗著身在危崖之上行走,野豬身蠢躥躍不上,便也不計天黑行險,應聲站起,剛要說走,猛覺一陣穀風掃過,風中帶來的野獸氣味甚是濃厚。日裡本就料那野豬是在近處吃飽酣睡,這一聞味,照著多年來的經驗,必將走近無疑,忙一拉同伴,低囑噤聲。

  另一獵人枯坐無聊,正點火吃著青條,忽然聞警,煙袋上的餘火還未及敲滅,便見夾穀裡面,貼壁腳閃出一對拳頭大小的藍光,一望而知是那東西的雙眼。凶睛閃閃之下,隱隱分列著兩三尺多長的淡白撩牙影子,後面身於漆黑一條,仿佛又粗又大,雄猛非常。也不過只揣想個輪廓,一點也不真切,黑暗中看去,分外顯得怕人。

  二獵人雖是久慣這等行業,畢竟江南人煙稠密,猛獸無多,似此惡物卻也平生罕見。方自駭異,晃眼工夫,壁下跟著同又閃出三對凶睛。六條獠牙,共是兩大兩小,一隻不短,時而貼壁旁行,時而走向中央,走得又輕又穩,或先或後,隱現無常。若換一個不知究竟的人望見,直似八盞藍色明燈,高低錯落,載沉載浮,貼地遊來。

  半箭多地的遠近,不消半盞茶光景便自鄰近,風中膻味,連周銘也覺刺鼻。因見母豬就在近處發現,並未聽它吼嘯,可知兄弟不曾遇險,心才略寬。四隻野豬已然身臨崖下,不過兩三丈路,這一行近,漸漸看出全身,那兩隻小的也比黃牛還要粗大。看出周鼎日前所遇還是一隻小的,大的兩隻形態更是獰惡。正伏身往下,驚心注視,意欲等它落入阱中,便把備就的火箭射落,加擲柴草。

  四豬忽然一起停步,雙爪前探,身往後矬,伏據地上。為首一隻一聲厲吼,阱內小豬本在餓極哀鳴,等野豬一走近,也聞出氣味,知道不妙,叫聲早低了下去,野豬一吼,便沒了聲息,想已嚇死。為首一隻吼聲過處,震得山谷哄哄哄起了回應,立時山風大作,沙石驚飛,林樹蕭蕭,恍如潮湧。餘下三豬也厲聲相應,聲勢益發駭入。首豬猛然呼嚇一聲,直向阱上浮面縱去,叭嚓撲通,接連兩響,落入阱內。

  周銘方喜得計,連忙回身催放火箭,一拉二獵人,已然手寒身戰,噤不敢聲。接著便聽阱上下吼嘯連連,劃土斷草之聲,刷刷喀嚓,騷然並作。再探頭往下一看,後面三隻野豬已然跑向阱旁,並未隨同前豬落阱,俱都據阱蹲伏,亂抓亂扒,怒吼不已,利爪動處,塵土翻飛,揚起兩丈來高的黑霧,阱內一豬更是騰擲跳叫,怒吼不已。內中一隻最大的,一邊扒土救它同伴出險,一邊瞪著一雙凶光閃閃的怪眼註定崖上,似已看出仇人所在,大有少時欲得而甘之狀。嚇得兩個獵人哪裡還敢出聲動作、說時遲,那時快!不多一會,那一丈五六尺深的陷阱,竟被三豬爪牙兼施扒松邊際,上面的土再落下一墊,成了一片斜坡。

  三人在上面,只見黑茫茫一團塵霧裹住六團藍光不住亂動,哪知阱已毀斜,困獸就要出險。還是周銘膽子比二獵人略大一些,心想事雖不成,樂得燒死一個是一個,只管怕它,何時是了?念頭轉到,時機已逝,剛向獵人手內搶過弓箭,發火向阱內射去,前豬已然背著一身的土快要出險了。阱內除鋪設柴草外,還有許多引火之物,本來見火即燃,無奈多半為浮土所壓,這箭還算射得恰當,火並不大。前豬見下面火發,猛力一躍,便到上面,並未燒著。

  四豬會著,各自據地怒嘯,齊朝崖頂作勢發威欲上,一隻也不肯走去。兩縱不上,又用利爪來抓扒危崖,石土隨爪崩裂,雖然不會被它扒崩,卻也令人膽寒。末了又是二獵人望見阱內火光上湧,才想起只害怕不是事,上面備有整束柴草,何不用它點燃下擲?雖燒不死,也可驚使遠遁。於是紛紛取火點燃,覷准豬身拋去,居然見了奇效,四豬倒有三隻吃火燎著。同時那火又將穀口一株枯樹點燃,火勢熊熊,幾乎引起野燒,方始將豬嚇退逃走。

  周鼎腳程甚快,早跑出老遠,野豬吼聲為側崖所阻,竟未聽見,直到發火將樹引著,從遠處望見火光,才行趕回。因四豬俱往穀外落荒逃走,一隻也未遇上,火攻不成,反送掉兩隻小豬,心裡甚是懊喪。周鼎見蘇州獵戶果如人言,只有張嘴,連發火都沒有膽子,帶了徒亂人意,轉不如獨自應付靈便輕快,想要不用。周銘卻說這兩人雖然膽小無勇,究有多年經驗,尤其長於聞看風色,可以作個預防,執意要用,周鼎勉強應了。那兩獵人自從見過野豬,宛如驚弓之鳥,隨著周鼎,只是敷衍,再也不敢嘗試,明明嗅出風色,卻引了周鼎避開,以免遇上波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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