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雲海爭奇記 | 上頁 下頁
四〇


  這時碧空晴字,淨無纖雲,空山幽寂,萬籟蕭蕭,除一人一猿外,更無一個人跡。周鼎隨了蒼猿,由一片疏林中,踏著滿地松蔭落葉,靜悄悄的穿過,耳聽廟內鐘魚梵唱之聲兀自未歇。空山迴響,滉漾林樾,聞之令人神清意遠,悠然有出塵之感。蒼猿聽出鐘聲有異,知道廟中之人決不好惹,再四警誡周鼎小心,把步履放輕,以防驚覺。周鼎隨口答應,心並未動,再越過兩個坡陀和一條小溪流,才到廟林外面。只見廟牆殘剝,掩映林中,月光之下看去,古意蒼茫,倍覺幽靜。

  蒼猿領了周鼎,舍卻正面入林小徑,徑由廟後方繞進林去。行近廟前一看,廟幾盡圯,廟牆除了來路所見的兩面斷壁頹垣,僅當中大殿巍然獨存,但是殿角鴉吻俱已不知去向,窗門無著,殿牆也坍塌了一大片,殿中佛像殘破斷裂,東倒西歪,全沒一個整的。地上面雜草野花奪磚而出。殿頂上漏下來的月光不下數十處,端的荒涼已極。環殿四外卻見不到一塊廢磚斷瓦。院落本大,還有兩行參天杉檜,繁陰森森,直達山門。地面上也乾淨淨的,連片落葉都無,仿佛有人常時在此打掃神氣。鐘魚梵唄之聲卻在對面斷牆以外,不在廟內。循聲走近,經魚之聲忽然都寂。

  蒼猿教周鼎從斷牆缺口往外探看,才知廟外足跡未經之處,還有大片空地和一條小溪,倚著斷牆,建有三間結茅為頂的小屋,環屋三面滿植花卉,磚瓦俱是破廟故物,适才鐘魚之聲便由此出。最奇是所撞的鐘,身高過人,竟懸在一株大有數抱,離地三四丈高的古松虯枝之上。周鼎暗忖:此鐘離地如此之高,如何撞法?再說這般沉重的東西,樹幹上並無滑軸,系鐘的索又短僅二尺,是如何懸上去呢?

  方自驚奇,忽聽屋內有人笑語之聲,好似兩個女子在那裡談論什麼事。方要側耳靜聽,忽又聽一年長婦女喚道:「你兩個晚課行完,不趁月明往外面練習劍木,儘自說笑,有什意思?不久就要遠行了,玄兒還不留心跟你師姊多練習幾次,異日吃了人虧,莫來怨我。」

  內中一個答道:「弟子已然催過玄妹兩次了,她說本門劍術業已練習,今晚情緒不佳,不用練了。」

  年長的一個又道:「胡說!她還差得遠呢;你二人快去,我寫完這一封信,就出來指點。」

  說罷,似聽二女咕噥了幾句,倏的屋門口一亮,走出兩個白衣佩劍的女子。一個身材略高,年約二十左右,較矮的一個,看年紀不過十四五,俱都生得玉比精神,花為容貌,又穿著一身素白的衣服,月下看去,更覺英姿颯爽,豔麗若仙,容光照人,不敢逼視。周鼎越發奇怪,荒山廢刹之中,哪來這樣非尼非道的俗家少女?見蒼猿正悄悄扯他衣襟,擺手示意,叫他走去。因聽說要在月下練劍,正觸宿好,如何舍去?悄悄回手連搖,不肯離開。

  蒼猿無法,只得又打手勢,告誡周鼎:千萬不可出聲妄動,被人窺破行藏,非同小可!周鼎雖點頭應諾,貪著偷看,仍未十分介意。蒼猿見藏伏牆缺正當轉角凹進之處,兩邊尚有餘磚,孔也不大,加以藤掩薛蔽,牆茨怒生如麻,由裡外望逼真,由外望裡卻非近前撥開藤蔓,伏孔仔細諦視不可。牆外又是大片花畦,二女已向溪邊空地上走去,不曾留意及此,也就罷了。

  這時二女已然停步。年幼的一個道:「意姊,我沒見你這樣做姊姊的,一點也不疼愛妹妹,眼看姊妹聚首不幾天了,還這樣使促狹。自己全不想想,即便我陷身紅塵,不能貫徹初志,你不是也沒有換服披剃麼?」

  長女微笑道:「好心好意,伯吃外人的虧,教你出來練劍,反說我不好。難道師父她老人家也使促狹麼?休看我還未正式身入空門,那只是時機未到而已。近十年來,師父已曾命我三次下山歷練了,哪有絲毫牽纏之處、緣雖數定,事在人為,人定則可勝天。自己得信先就心虛,可知沒有真實把牢呢。」

  少女聞言,急得嬌嗔滿臉道:「你怎知我沒有真實把牢:此次出山,我反正對人不理,誰只要一招我心煩,我就要他的命!你放心,決不現世在你眼裡。」

  長女笑道:「你這就不對了。師父命你出山,是積修外功,難道叫你隨便殺人麼?自己主意拿定,便多與人交往何害?實告訴你,越怕事,越有事,不是躲得掉的。你不理人,自會尋上門來。眼面前就有人要尋到。莫非人家無心經此,無緣無故,當著師父,你就敢拿人家開刀麼?」

  說時,少女已疑心到有人窺伺,正在圓睜妙目四下張望,及被長女一指,便自覺察,更不怠慢,手摸腰間,嬌叱:「何方鼠輩,敢於來此窺探!」

  聲還未住,早把手一揚,一連三點寒光,照準周鼎潛伏之處打去。蒼猿見長女一指,知道蹤跡敗露,大吃一驚,忙拉周鼎逃時,這時周鼎還伏身牆缺孔中延頸外望,看出了神,並未覺察,直到被蒼猿一拉,少女暗器已然發出,才得知曉,牆厚孔深,急切間退避不及,這時情勢真個危急萬分。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周鼎倉皇卻避之際,敵人暗器將要穿孔射入,倏地眼前一花,三點寒光倏地分化,由少變多,耳聽錚錚接連幾聲響過,寒光互相激撞,準頭一斜,直似星隕花飛一般,徑由周鼎面前斜飛過去,紛紛撞落牆外花畦之內,精芒耀目,寒風颯然,拂面而過,相距牆缺不過尺許,來勢疾同電射。稍快一些,或是後面寒星追得略慢,必被打中面門無疑,不由把周鼎嚇了一大跳,也沒看清就裡,便慌不迭的退了出來。

  驚心乍定,想起少女無故暗器傷人,太已可惡,不禁有氣。還想縱過牆去理論,蒼猿識貨,看出二女厲害,寶劍更是神物,不受傷已是便宜,連忙一把拉住,勸他快走。周鼎心終不服,正和蒼猿爭持,耳聽長女隔牆向少女說道:「你是瘋了吧,怎無緣無故,下手傷人?師父知道,看她饒你!」

  少女怒道:「常言道,夜入人家,非好即盜,如不是你將我的三才釘打歪,容我打瞎他那一雙鬼眼,也好警告他的下次。師父教訓,也有話說,你不是也殺過兩個小賊麼?今晚決定饒他不得!再不放手,我就急了。」

  長女冷笑道:「這個不是小賊之比,再說人家又是無心,都是你撞火鐘招來的,怨著誰來?真要和人動手,打量你本領大著呢,你當人家真怕你麼?人家又沒帶著兵器,是好的,把師父今日給的寶劍留下,各憑空手見個高下。你就去吧,我可是任誰不管,只作旁觀,丟人莫怪。」

  少女怒道:「似這樣無知蠢物,也配拿我寶劍殺他?劍給你!」

  周鼎從小隨師父學了一身武功,初出茅廬,難免自負。一聽少女罵他無知蠢物,不配汙那寶劍,越發怒不可遏,蒼猿的手剛自鬆開,還未縱起,少女已說到末句,只聽一聲嬌叱,聲隨人到,一條白影似箭一般隔牆飛落,指著周鼎喝道:「大膽小賊,今日叫你來得去不得!」

  說罷,猛伸皓腕,縱身便打。這一對面,周鼎越覺那少女英姿玉貌,美豔若仙,竟忘了她适才身手。想起師父戒條不准欺淩軟弱,似此盈盈弱質,怎禁摧殘?不如和她好說,理論明瞭是非一走,免得傷她。不料少女滿面嬌嗔,不容分說就動了手。暗忖:這丫頭太已強橫,自己雖不該深夜窺人家室,也只是見獵心喜,想開眼界而已,有什過處?何致就這般趕盡殺絕?不禁二次怒發,一面讓過來勢,急架相還。先還意存憐借,只想點到即止。鬥了十來個回合,少女見敵人並非易與,惟恐輸口給長女,又氣又急,竟把師傳絕技全數施展出來。周鼎見不是路,初次遇敵,便吃一女孩打倒,豈不丟人?異日何顏回山再見師父?心裡一發急,也把師門心傳儘量施為。兩下兔起鵲落,虎躍猿蹲,直打有半個時辰,未分勝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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