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雲海爭奇記 | 上頁 下頁
三一


  這次我桂林訪友歸來,起身時受朋友之托,便道護送一家眷屬,改走水路。船行西江,將近梧州,正值水漲,一片汪洋,江心的系龍洲仍然砥柱中流。那裡兩山旁列,矗若門戶,江心卻有這麼一個小島湧現。江濤甚激,打在島上,揚起十來丈的水花,陽光下看去甚是美觀。船已掠島而過,在下游裡許靠岸停泊,準備明早趕羚羊峽的險灘。我一時興起,想觀島上夜景,便向同行人推說訪友,當晚如若不歸,明早只管開船,我必隨後趕去。

  那家姓洪,原知我一點來歷,也沒深問。滿擬在島上留連,半夜趕回一同動身,因行時心中一動,好似要有點耽擱,才把時候說久一些。及至行到江邊僻靜之處,剛算計乘日初落月還未上之際,踏波飛行,往江心孤島跑去。不料我還未起腳,那系龍洲孤島上忽有兩人縱落水面,踏著水波,往我立處不遠的江岸跑來,百粵的異人居士,與我十九朋友,能夠在驚濤駭浪之中踏波飛行的數不出幾個。這兩人的功夫雖還未到爐火純青地步,卻也罕見得很,疑是熟人,想看個明白。誰知這兩人竟是洪家對頭,事出誤會,仇恨卻深,新從省裡得信追來。

  「當日早晨開船,便被迫上,曾在岸上呼喚搭船。我看他們來路不對,尚不知有此本領,他們也不知我的姓名來歷,僅在搭船未允和我答話時,看出我是保護他們對頭行路的行家。兩下一對面,這兩人都是年輕性急,見我仁立相待,又疑我已知他們行藏,離了官船特地窺伺他們的蹤跡,張口就沒好氣,幾句話就要一對一和我動武,連姓名也不肯說。我見他們面無邪氣,不似綠林宵小,又有這身本領,不由動了憐才之念,存心磨練,也不將姓名說出,只約他們同往系龍洲上留雲閣後決一勝負。他們還恐我看出他們水上飛行功夫,借詞推宕,怯敵逃避,又恨我話說得挖苦,想給我點苦吃,說島前浪大,船不能近,怕人看見,不如換個地方當時較量。我特意慪他們,先說非往原地不肯交手,決不換地方。等他們口風越逼越緊,快要蠻來,才說我也是立竿見影,要打架當時就打,沒的耽誤工夫,我先往洲島上等你們去。邊說邊往江裡跑。他們見我也能踏波飛行,方知遇見勁敵,連忙追來。

  「三人一同到了洲上,倒也言而有信,只著一人和我打,和你今日一樣。我先只守不攻,打到月上中天,又換一人。動手後我已看出他們的路數,越有成竹,一味逗他們發急,始終不還重手傷他們。連經幾次替換,他們正氣得咬牙切齒,無可奈何,我又說你們用車輪戰法,好少受點累,太佔便宜了,我不於。要你們一擁齊上,兩打一,我幹,否則我心裡不快活,就要走了。他們聽我說反話,越發氣大,我又連逼幾次,借此收回前言一同夾攻。因知他們師父好強,敗在我手,雖不見丟人,終是不快,不願傷他面子。等他們累得快要精疲力盡,欲勝不可,欲罷不能之際,才拿話點他們。他們也想起我身法手法和年紀口音,俱似他們師父常說的人,一點就透,忙即喊停了手,問我畢竟是誰。

  「我說姓蕭,問他們師父可是天池漁父?兩人一聽,嚇得立時拜倒在地,自認冒犯,再三求我,當晚的事在外面不要對人提,免他們師父知道,吃罪不消。我問姓名,才知一名戚恒,一名龍濟,乃天池漁父施博民十年前收的兩個前明忠烈後裔。因見我和洪家一路,知仇難報,好生懊喪。我知施博民家法謹嚴,門徒至少苦練十年才許出外。戚恒、龍濟二人出道不久,洪父是個文人,去年病故任上,居官清正能幹,何事會與他們結此深仇?問又不說實情,只管一同垂淚,並用婉言間我與洪家有無深交,此次護行是否受人之托,到了地頭便算交代?我連日細查洪家父子為人極好,洪子天祥更是好資質,從小就練童子功,文武全才,決不致有為惡之事,立意解圍。對二人說了,此行實是受人之托,但洪父已死,洪天祥人甚光明好義,到底因何成仇,只要有道理,我必不強出頭作解人,二人才說了實話。

  「戚恒原是前明大將戚繼光之後,乃祖流宦廣西,與龍家聯了姻親,二人原是姑表兄弟。明亡時,兩家祖父全是武職,明亡一同死難。二人各有一妹,兩兄同歲,兩妹也同歲,兄妹相差只兩歲,幼遭孤露,一同寄養在龍濟的族叔、土豪拐子龍福家中,龍妻潑悍異常,從小受盡折磨。二人到十二歲上,便因牧牛被盜,亡命逃出,為天池漁父救去,收歸門下,一住十年。照著本門規矩,只一立誓從師,不到學成,任何大事,不得藉口下山。二人因念兩個弱妹尚在虎穴,俎上之肉必無善果,又當出嫁之年,難保不受惡人淩踐。一想起時,如坐針氈,幾次向師跪請,俱遭申斥。最後一次,雖有『否極則泰,無庸你們操心』的話,終是句虛言,在自焦急,無計可施。好容易盼到學成下山,師父各給了些川資,忙跑回梧州故居,夜尋仇人龍福一問,兩妹已都不在,推說病死,又指不出墳墓開驗。龍濟不便下手,由戚恒把龍妻先行殺死,再逼間龍福兩妹下落。

  「龍福料知不免,推說梧州知府惡子洪天祥前年隨父下鄉,路遇兩妹,愛她們美貌,強搶了去,意欲霸佔為妾;搶到衙門,便即自盡。戚恒知他素常拐賣人口,無惡不作,定是串通,賣與洪子為妾,不從自盡。又想起出走前一二年,兩妹年才八九歲,貌頗秀美,龍妻雖仍虐待,卻嚴督頭腳,不令做粗事等情。乘人不覺,連龍福一齊殺死。次日一打聽,洪父已然轉任,不在梧州。連訪數月,日前才探出洪父病故南寧任上,洪子扶樞回籍,業由水路起行。沿途趕來,在此相遇,未及下手。我一聽,愈料事有差池,便說洪子好武,雖然學而未成,但他自今身猶童子,不肯娶妻,焉有納妾之事?好在我你初見,他事也不深悉,你休冒昧,致貽後悔,可同我回至船內,當面究問,真有此事,我便受人之托也不管了。

  「二人方自心喜,我又教他們一番話。趕到停船之所,天光大亮,船已在黎明時趁著順風開走。事也真巧,追出二十多裡,那一帶山嶺綿延,到處奇峰怪石,險峻非常,僅有一條纖道盤旋上下于斷岸危壁之間,荒涼已極。眼看船在江心張帆下駛,快要迫上,行處地厭,不容並肩。我獨在二人身後,仿佛聽得頭上有人說話,抬頭一看,見懸崖頂上有一道裝打扮的女子縮身回去,行動甚是迅速。知非尋常人物,以為無心相遇,崖頂高峻,看不見頂,忙著上船,沒有理會,依舊和二人踏波飛行。到了船上,回望前崖,已無人影,也就罷了。隨和三人引見,照著預定之言一盤問。

  據洪天祥說,他父在任上時,為求民隱,常命天祥同了一個姓牛的武師前往四鄉訪察,已然得知龍福許多劣跡。這日隨父下鄉相驗,偶離屍場,同了牛武師閒遊,不覺走遠。聽一鄉民說起,前村江邊小船上有兩個美貌女子啼哭投水,被船上人救起關人艙內,說是岑撫台少爺用重價買來的使女,轟散閒人,不許近前,現時正和龍老爺在船上說話,想必又是他家賣出的人。

  「天祥知道卸任湘撫岑嘉是父親同年好友,人頗方正,只是生性有些懼內。乃子岑皓是個花花公子,恃乃母寵庇和門閥財富,無惡不作,現時僑寓平樂,雖沒以前在乃父任上兇橫,依舊仗著財勢,到處強買民女為妾,日久生厭,稍不如意,便遭淩虐,常時逼死人命,又慣於結交官府。人人側目,無奈他何。新在平樂城外萬花溪建了一所花園,恣意淫樂,姬妾侍婢不下百人之多,心還不足,仍在四外尋訪,巧買豪奪。乃父終日伏案精研宋學,不出門一步,也不見人,兒子只管怨聲載道,他卻睡在夢裡,這次既有惡霸龍福在場,其中必有隱情冤抑,忙即跟蹤趕去。

  到時龍福剛和惡奴作別回去,船正要開,吃天祥跳上船去一看,船上果綁有兩個絕色少女,口中塞了東西,正在拼死強掙。一個大腳山婆手持藤鞭,連打帶罵。天祥一喝問,惡奴自然不服,兩下動起手來。惡奴人多,也非二人對手,全給打倒,只由水中逃跑了一個。恰好洪父相驗完畢,見子不在,自坐轎子回城,派了手下班頭催他回去,相助放了二女,連惡奴一齊帶回府衙發落。

  「天祥畢竟年輕,當時只顧作了義舉高興,經班頭一催,急於回城,竟忘了去捉龍福。平樂與梧州原只一江之隔,他這裡回衙不久,岑家也得了信。狗子岑皓與龍福狼狽為好,惡行甚多,知洪父能吏而並循吏,風骨非常,事情說大就大,萬瞞不住,只得哭求惡母,逼著乃父寫信求情。這時洪父的信還未到,乃父只知乃子派人過江買妾,因家人不會說話,得罪官差,連人捉去,還不知他許多為惡之事,就這樣已氣了個發昏。內懾寵妻,又憐獨子,只得舍老臉寫了封信,請洪父看在老同年的交情,不要深究;兩女任憑擇配,或發還母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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