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雲海爭奇記 | 上頁 下頁
二四


  周鼎見岡下是一片野地,碧草如茵,甚是平坦,約有數十畝寬、十畝來長。左邊孤峰秀聳,高插入雲,半腰上盡是些盤根老松,龍蛇飛舞,亭亭若蓋;右邊橫岡斷處,地勢低下,澗水到此,折為清溪。溪旁滿是合抱桃柳,花時已過,清影落溪,柔條迎風,綠蔭障日,間以肥桃半熟,朱實累累。黃鶯細燕穿梭往來于柳蔭之下,鳴聲如轉笙簧,好聽已極。正對面一座高崖,偏右一面有一所樓房,上下兩層,共只五問,做一排倚崖而建。石牆板門,形式直和畫圖相似。樓角上炊煙一線,隨風嫋嫋,散滅不停。門外設有一個兵器架子,另插著幾根長竹,樓旁一方沒草的地方,豎著百十根木樁,只是不見一個人影。周鼎心急,幾番想問,都被老頭止住。

  過不一會,左邊峰腰松林內忽然飛起幾隻烏鴉,跟著林梢一陣亂動,縱落兩人。一在中年,文生裝束;一個約有二十來往年紀,腰掛一口長劍。落地往四外看了一看,一同緩步往樓前走去,神態甚是安詳。快進樓前,樓內也走出一個短衣漢子,見了二人。把手一拱,大聲對少年道:「好朋友,果不失言。這位便是令師蕭隱君,同來赴約會的麼?」

  少年冷笑答道:「家師往游黃山未歸,這位是我好友狄遁,新從新疆北天山動身,漫遊江南,嫌那旅舍嘈雜,知我有個別業在此,意欲借住些日,我已答應了他。煩告令師,說房主人已然回家,並還約有貴客下榻,請他即日搬場。如缺少房租錢,我還可幫助他幾個。」

  言還未了,那漢子顏色倏地一變,仰天哈哈笑道:「世上沒有這麼便宜的事!你不過拿幾根破竹子搭這麼一個茅草棚。這山又不是你的,趙師兄好心好意和你相商,你自不識趣走掉。事隔一年,我們連洞裡帶這所樓房,費了不少心血,莫不成還讓給你!你以前口出狂言,自稱蕭隱君的徒弟。江湖上前些年倒的確有這麼一個姓蕭的,我們沒見過,很想見識見識。誰知你只是空口說白話,上月同了一個草包到來,被我師父趕走。是你訂約,今日你師父必來拜訪,如今又同了一個姓狄的來。

  這位狄朋友,我耳朵很生,沒聽說過。看他這麼斯文,莫非武場不行,又改文場麼?實告訴你,就算我師徒占了你的窩於,也要憑真實本領見個高下,單說風涼話有什麼用處、趁早回去。姓蕭的尚在人世,便同了來。如若老死,或是不敢出頭撐門面,姓申的,從此休來自找無趣。」

  申姓少年聞言大怒,幾番想要答話,俱被狄遁止住,一任那漢子冷嘲熱諷,始終微笑立聽,毫不在意,直等那漢子氣勢洶洶把話說完,才文文靜靜地笑道:「在下狄遁,原是新疆土著,因慕江南風景人物,來此閒遊,得與申朋友訂交。借住不借,倒沒什麼,不過令師威名渴望已久,難得有此相見機會。敝省雖是荒寒邊野地方,對於來客,不問生熟,多有三分敬意。就有什麼大不了事,也都揖客升堂,盡其地主之誼,先禮後兵,江南文明之邦,似乎不應有此。朋友這等聲音顏色,難道貴處鄉風如此,還是令師獨門傳授呢?」

  那漢子益發怒極,大喝道:「我們不管什麼香風臭風,這裡規矩,因為草包太多,來人須在門前一百零八根罡煞樁上,和我們戶中人見個高下,才配入門求見呢。你既這樣說,這個申林,我已和他遞過手,是我師兄馬駿手下敗軍之將,無須比了。你想見我師父不難,你快把長衣服脫掉,勝到了我曹豹,不用說話,便引你進去如何?」

  狄遁斜視了木樁一眼,冷笑道:「這麼百十根朽木樁於,還經得人在上面跳動麼?」

  曹豹怒道:「朽木樁子?這都是本山頂堅實的棗木白松,外用三道鐵箍,大半截釘在地底,你連拔也拔它不起呢!快脫衣服,請吧。」

  狄遁笑道:「這麼結實我倒看它不透。我那裡滿處堅冰,這種小孩玩意還是初次見識,想不到在此返老還童,又作兒戲。就這樣陪你玩玩罷了,長衣服脫他則甚!主人房子已給你師父占去,少時你師父肯還房子還好。不然,傷了風,連個養病的地方都沒有,多糟。」

  曹豹因師徒屢占上風,過於輕視來人,只認做耍貧嘴,越聽越怒,更不多言,喊一聲「好」,首先縱上樁去,「孤鶴展翅」,擺開一個式子,連聲道「請」。狄遁笑嘻嘻說道:「你先莫忙,這個玩意,閣下想必練了多年,不然,哪有這麼中看的架子,我是初次開眼,見你這大個子站在這一點細木棍上,風都吹不動,顯得那麼結實,實實有點懸心。我和你素昧平生,無仇無恨,何苦叫我千萬裡路跑來栽這筋斗,莫如你下來,讓我先上去走一回試試。我要看出不行,就甘拜下風,省得受傷丟醜。你暫且耐著氣委屈一會如何?」

  申林聞言,直忍不住要笑,曹豹不知狄遁說的是反話,當作內怯,只得負氣縱下喝道:「你這人怎這樣陰陽怪氣?告訴你說,姓曹的從小就隨名師習武,眼裡頭好手見得多,什麼場面部見過,文武軟硬一概不吃,你這一套江湖口沒處使去。既這樣說,就讓你先走上一回我看。不過你要是連姓申的都不如,只會幾手毛拳,存心來撥老虎,撞木鐘,你就認頭服輸,我也定叫你帶點記號回去,那時休要怪我手狠。」

  狄遁聞言,仍裝笑臉,似央告非央告地答道:「我一個異鄉人,你又何必這麼狠呢?實告訴你,我不過從小在北天山冰雪裡,和大金、二金兩個老拂拂一同長大。它們教了我幾手猴拳,原沒什麼本領。你打傷我這樣一個無名小輩,於令師徒面上有什麼光彩呢?」

  曹豹見他面有畏色,越當是詐人蒙事。』長衣不脫,故示神奇,實則並無本領,怒喝道:「廢話少說!再挨一會,我師父功課做完出來,你這頓打就挨不成了。」

  狄遁喜道:「我聽說你師徒有好幾個,專講倚多為勝。來了這多時,卻只見你這個樣的一人在此,還當我申朋友過甚其詞,再不就是又往別處占人窩子去了呢。照此說來,你家還有大人,反正不見不散,那我就索性等你師父師兄們出來,再和他當面講理吧。」

  曹豹聽他語帶譏嘲,不禁大怒道:「沒告訴你,我師父不見無名小輩,要見,得先到樁上走走嗎?你不敢交手情有可原,不該出口傷人。今天非教訓你一頓不可!」

  隨說隨奔過來,揚手就打。

  狄遁慌不迭的後退,雙手連搖說道:「我是油嘴滑舌說慣了的,你莫見怪。我這就上去還不行嗎?」

  隨說隨向樁前倒退。曹豹見他這樣膽法告饒,倒也不好下手,只得停步,惡狠狠戟指喝道:「你上你上!」

  剛喝兩句,忽聽申林在旁說道:「這廝如此不知進退,狄老英雄,就讓他開開眼界吧。」

  曹豹吃狄遁一陣鬼混,怒發心浮,全沒注意申林在側,這時聽他發話,猛想起申林武功,自己尚非敵手,他既約人同來,怎麼膿包,也不會比他還弱,這廝莫非真是一個西北成名人物?心在遲疑,狄遁已退離木樁僅有三尺。

  那木樁有一人來高,疏疏密密埋在地下,休說初次登場,便是曹豹等久慣在樁上練習的人,也須看清落腳之處上去。狄遁竟似專顧前面似的,惟恐曹豹追來打他,並沒覺察身後還有木樁在彼,依舊倒退過去。眼看再退一步便要背撞樁上,狄遁仍裝著無奈之狀,往對面岡上望了一望,說道:「曹朋友,都是你逼我的,要不怎會在老前輩面前獻醜呢?」

  曹豹未及答話,狄遁倏地身形往上一拔,一個長箭穿雲之勢離地丈許,倒退著往樁上縱落。好似往後倒縱沒有準頭,落處恰當中央空虛之處,穩身無法著力,縱得又不甚高,無法挽救,勢非落在樁空裡面不可。曹豹方自心快,猛聽狄遁喊道:「錯了!」

  就在這間不容髮的當兒,左腳往前一邁,仿佛身踏實地,淩空一步跨過,踏在樁上,右腳卻不老實,登了兩下,身子搖搖欲倒,連晃幾晃方才站穩。那式子恰似一個斜寫的「大」字,釘在樁上,衣袂只管迎著山風亂飄,人卻紋絲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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