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雲海爭奇記 | 上頁 下頁
一〇


  廟祝道:「老爺來得真巧,适才許少爺來過兩次,還送了一包東西。聽說韓先生就在今明日要走呢。」

  葦村舜民聞言,忙命廟祝持帖趕前先容,一行人等跟蹤而入。進門一看,那藥案就設在湖亭頭門天井裡面,借了廟祝一張條桌、一條板凳,向陽而坐。一頭放著一個粗黃麻皮制就的藥囊,長約三尺,虛疊案上,看不出有什麼藥料。賽韓康是瘦長有須的人,布衣芒鞋,桌旁橫著一枝鮮紅如血的竹杖。舜民首先觸目的便是那雙眼睛,啟合之間,寒光炯炯,仿佛如射。葦村拉著舜民當先,未及說話,賽韓康己將身立起,對著舜民道:「居士遠來不易,還沒有回去麼?」

  舜民觸動舟行所遇,心剛一驚,賽韓康又道:「山野之人,偶應一人之約,來此辦一小事,棲避數日。都是自己不好,想給一班苦朋友幫個小忙,略博微利,不料有人饒舌,平添了無數麻煩,早已厭倦湖山,打算離去。恰巧今早事完,等個有緣人到此,送幾粒丸藥與他,又耽擱了大半日,不想等了。難得居士到來,即以奉贈,了卻我這賣藥生涯如何?」

  說罷,便喊徒兒將那余剩的幾粒丸藥拿來。舜民入山時,早瞥見廊階下兩個花於一倚一坐,聞言便有一個走來應聲道:「師父那粒丸藥現在囊內,這幾粒丸藥不是給徒兒了嗎,如何又都送別人?」

  賽韓康哈哈笑道:「沒出息的東西!你要人幫忙,不會等他長大成人再尋了去、如今人還未生下地,樂得現成人情都不會做,怎這般小氣?」

  那小花子一張臉半紅半自,齊鼻中分,已經異相,又是個凹進去的扁臉,襯著濃眉大眼,闊鼻掀唇。下邊赤著泥足,衣衫破舊,甚是肮髒,直和畫兒上的鬼怪差不多。細看過去,已是成人,並非幼丐。聽乃師之言,將藥丸從懷中取出,神態頗為勉強。舜民原是拱手聽話,疑他想酬謝。剛一回顧從人,葦村已自覺察,暗扯了舜民一把向前說道:「韓老先生,這是舍親虞舜民,從永康來此,聞得大名專程拜訪,就便買一點延嗣的藥,還望不吝賜教為幸。」

  賽韓康連理也未理,徑對舜民道:「你我這一面之緣,實為不易。藥早備好在此,第一丸服後自能如願。尊夫人賢德,不要負她好意。無論歸途多忙,對自己人更不可失約不赴。他年家人如有傷病,餘丸備用,每服一粒。只這藥價,說是奉送,實則甚大,你願出麼?」

  舜民本有先人之見,加以一見傾心,雖然先後言之相符,並未在意,脫口答道:「無不遵命。」

  賽韓康道:「此時我並不要你的,永康方岩花子甚多,我欠了他們的情,須你設法代還。他們頗講信義,決不輕擾。每年有二十擔老米,便足用了。」

  舜民忙道:「些須小事,晚生遵命,老先生請放心就是。」

  賽韓康笑道:「很好。我也該走了,借你們來船渡到白公墩,取點東西回來,送我上岸吧。」

  葦村一旁插口道:「老先生在此,博施濟眾,時後千金,為我杭人造福,如何便走?」

  賽韓康道:「這也是沒法子事。你船上現有家眷,我師徒三人風塵肮髒,只說肯不肯借渡吧?」

  葦村道:「我等求之不得,哪有不借之理?」

  賽韓康道:「我知你們就要回船,反正就便,不然也不阻你遊湖清興。既然如此,快走,免得尊管又多一番苦尋。」

  說罷起身。

  葦村、舜民也未求甚解,賞了廟祝二兩銀子,匆匆陪他師徒一同登舟。賽韓康師徒只向船頭上坐定,不肯進入艙內。讓過兩次,只得任之。間他兩個丐徒名姓,搖頭不答。白公墩相去不遠,一會搖到。賽韓康師徒三人上去,不令眾人隨往。葦村、舜民往他去處一看,墩上盡是樹木,茅棚已然撤去。賽韓康走到一株垂楊老木之下,伸手拾起一面形如古鏡的東西,揣向懷內,精光耀目,一閃即隱。同時瞥見樹下稀糟糟爛著一堆東西,似有皮鱗,尚未化完,奇腥之氣不時隨風吹到。賽韓康搖了搖頭,從身畔取出一個土瓶往地上倒了倒,隨行一個破腳的小花子便將樹側茅草取來蓋上,戟指怒目,意頗忿恨。

  賽韓康兩手合攏,搓了兩搓,往下一放,茅草立即發火,燃燒起來。賽韓康再虛按了兩下,丈許方圓一片地面,立即往下自行陷塌,連同那堆爛腐之物沉入地面。火光隱處,地方由分而合,相隔三兩丈,看得逼真。賽韓康師徒仍就回到船上,對於前事一字不提。葦村知他脾氣古怪,問也不答,意欲請他同往家中,少聚一日。話才出口,賽韓康便止他道:「我和居士緣法只此。這裡人都道我會法術,水面來去自如,不用舟揖,為請居士代我釋疑,才行借渡。有人提起,務望轉告,說我只會賣藥行醫,不會妖法,足感盛情。即此一渡,尚且不肯白擾,怎敢下榻尊府,再叨盛宴?」

  說完又對著船娘嘴皮動了幾動。船娘立時面上失色,諾諾連聲而退。

  舜民、葦村離得那近,竟未聽見說些什麼。自他師徒上船以後,並沒見船行怎快,可是由湖亭到堤頭,照例也得搖上些時。可是眾人才幾句話的工夫,不知不覺船已停岸。舜民、葦村連同艙中女眷,都有好些事想請問,各人正在伺察神色,相機發問,竟沒等張開口便自到達。賽韓康只向舜民說了兩句「勿忘前言,俟再相見」,徑率兩丐徒跳上岸去,時方垂暮,岸上遊人多賦歸去,下船雇轎,人語喧呶,甚是繁亂,一晃便閃入人叢之中,不知去問。

  葦村知他不願人知,剛囑咐隨行諸人,今日之事不要對人說起。還未吩咐同船夜遊,舜民忽聽岸上有兩人在雇劃子,一人語音頗似王升,探頭一看,誰說不是?還同了陳莊一個下人。心中一動,王升也自看見主人,急匆匆搶步跳上船來,朝葦村、舜民先請了一個安,垂手侍立,對舜民說道:「适才永康專人前來,說大老爺已然還鄉,請老爺即日回來,有要事商量。」

  舜民久知乃兄堯民得罪權要甚多,常時替他耽心。近年外放福建桌司,做了外官方覺好些,忽然還鄉,事前一封信都沒有,必有變故,不禁大驚。舟中不便細問,忙和葦村說了。一行人等立即登岸,回轉陳莊,堯民派來的家丁,因是起早連夜趕來,正在歇乏,聞得二老爺回轉,忙即人見。舜民屏人一問,才知堯民雖居外官,依然不減鋒芒。督撫是個紈挎貴胄,兩下勢如水火,勾通朝中權要,連參奏了兩本。幸而聖眷未衰,又有正人維護,絕大風波,平安渡過。堯民見群小積怨已深,再不急流勇退,定難免禍,隔了些時,便即辭官告老。雖得原品休致,可是對頭仍不甘心,時思陷害,並有遣人行刺之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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