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雲海爭奇記 | 上頁 下頁


  仗著老賊財勢,苦主雖然忍痛和息,可是新任官甚是精明,聽說已有耳聞。賊子怕官過江私訪,城鎮兩處都派有耳目,準備官府一來,便誘迫到他徒黨家裡,軟硬兼施,不令過問。說好交個朋友來往,不好便下毒手做掉。舜翁之來,剛巧趕上,幾乎把你錯成了是地方官,弄出事來。多虧上岸時散了兩串錢,在場有兩個村民也是書迷,上樓時看見舜翁,說起散錢之事。那兩賊黨,已分一人前往報信,一聽說是過路客人,小賊性情剛暴,恐錯報受罰,知我與老賊相識,有點情面,小賊也還知點敬重,求我說情。

  我幾面推詳,斷定舜翁是小妹所遇貴人,會罷茶賬,便值開書,後來正想請教,不想青眼先施。此時舜翁已然無害,即使得知此事,老賊的規條,只會尋我算帳,也不與你相干。小弟前助小妹打消了小賊妄念,今晚又起去他的圖記,倘若知道,未必與我甘休,但小弟也決不怕他,只那釘圖記的賊徒知機密已泄,難免陰謀陷害。舜翁異日還鄉,對於令親友輩,須要多多留意才好。」

  舜民聞言,好生驚疑,只自己素無仇怨,想不起那釘圖記的人是誰,想了想答道:「多蒙半翁搭救,小弟得免大禍,感謝不盡。此番攜眷游杭,只為進香還願,不料生此非災。雖蒙大力化解,異日吉凶尚自難定。聞得半翁精幹占卜之學,可否賜教,以便趨避呢?」

  半瓢道:「舜翁不說,我也有此意思。我那測字只占眼前,虔蔔一卦,看看如何。」

  說罷,要了三枚製錢,就手內搖放六次,按易理占了一卦,乃是「雷澤歸妹」,細一推算,不覺大驚。舜民見他面容失色,疑心自己有什麼禍變,驚問:「卦象如何?」

  半瓢愀然拱手道:「恭喜舜兄,卦象于你大吉,只是此次杭州之行必無所得,到後三日即有急足催歸。至於金屋藏嬌,自有異人送上門來,明冬定生賢郎無疑;於我卻大不利了。」

  舜民因船人僕役只知杭州進香,買妾之事都不知道,卻被半瓢初見道出,益發心折。剛要問話,半瓢略微定了定神,又排出一卦,只自己細詳了詳,連卦名義解都未說出,便對舜民道:「你我萍水班荊便成知己,可算有緣。明日桐君之遊可以中止。小妹母病,未必能來。如念她窮,她住桐君山後黃港村一片梅林後面。那裡有一危崖,上有飛泉,下有茅棚五間,倚崖而建,即是她家,離此有十來裡。地雖隱僻,說明了卻極易尋。明早開船時,可著尊管家與她送些錢去。小妹奇女,必不拒卻。尊管回時,可在鎮上茶館中尋謝阿二,向他租匹快馬,不消兩個時辰,就趕上尊舟了。歸途最好仍走水路,務請駕臨黃港村小妹家中一行,決保舜翁無恙。小弟或者在彼相待,尚有相煩之處。此時天已不早,恐小女一人在家久候,且告辭罷。」

  舜民見他兩番卦蔔,面色沉憂,語言失次,迥非初見時安詳爽朗之狀,料非無故。尚欲留談片時,半瓢已自站起,再四叮嚀,叫舜民不要遊山,明早速行。舜民留他不成,問他住址,又是搖頭,連道「無須」。只得送他上岸,殷勤訂了後會而別。

  夫妻見面,談說經過,覺著事雖不經,不由不信,到底慎重為是。虞妻又是膽小,恨不得當晚開船才好。好容易挨到天明將近,舜民斷定半瓢也是個異人,決非江湖術士一流人物。仔細尋思一過,安心要結納這個風塵朋友,便命王升拿了一百兩銀于前往黃港村,照他所言行事。尋著江小妹,就說舜民夫妻本定今早和她相見,因有事一早開船,不及應約。昨晚鎮上閒遊,得遇蘇半瓢老先生,聽說她許多孝行,甚是欽敬;又知她母病待醫,家況清寒,特命人送這一點銀子,請她收下,為老母醫藥之資。如另有相需之處,可往永康見訪,當能為力。行時虞妻又叮囑王升,留意觀察小妹家況,銀子務要留下。王升領命去訖,舜民便命開船。

  前行不遠即是嚴灘,上有漢嚴子陵的釣台。舜民夫妻因一夜耽著心思,沒有睡好,開了船好一會,心情略寬,都有點倦意,無興登臨,命船隻管開行,到了釣台,不必來喊,徑和虞妻和衣睡去,直睡到午後被船身顛醒,夫妻相繼起身,天已交西,釣台早已過去,王升也在午後回轉。喚來一問,說是到了黃港村,江家小妹應門時面有淚痕,神情頗為愁苦,對於主人贈銀之事似已前知,見來人便讓了進去。那茅棚共是五問,依著山崖建成,並不一排。

  外觀雖是茅棚竹架,內裡卻極堅固整潔,石地上連一點灰都看不見,家具全是竹制。小妹的娘睡在里間;外屋三間,兩明一暗,甚是敞亮。大約小妹就住在緊靠她娘房的明間之內。牆上掛著琴和寶劍弓袋,另外掛有兩枝鐵蕭。竹架上堆了不少書,竹案上筆墨文具無一不備。如非房子簡陋,看那陳設,直似一個士族家中的書房,哪像個江邊打魚女子所居,交了銀子,小妹立即收下,毫無客套做作。王升因見小妹容顏愁苦,順便問她:「老太太病體可曾痊癒?」

  小妹答:「回去上覆主人,家母的病,昨晚服藥,今已轉危為安了。」

  隨說隨去暗間內拉出一個比她身材略高、年紀略大兩歲的大姊,品貌比小妹生得富態一些,不知因何傷心,兩眼俱已哭腫。小妹指著那位大姊對王升說:「這是我結拜姊妹,姓蘇。下次再見,總不致不認得吧?」

  王升也不知小妹是什麼用意,含糊應了,當即告辭回來。行時,那大姊已跑進暗間,仿佛聽得裡面有一老人微微呻吟了一聲。別時小妹請主人休忘卻蘇先生之言,歸途最好來此一行。剛走出那片梅林,馬夫謝阿二已牽了兩匹好馬走在林外相候,說是奉了蘇先生之命,來送王升回船。當下隨他各騎一馬回趕,可是走的卻非原路。先以為他本地人路熟,定是抄近而行,容到繞向江邊,走了好久,才看出離昨晚泊船之處不過七八裡,算起來至少也多繞走了一半多路,上船、下馬相別,給他馬的雇價,堅持不受,說蘇先生的朋友,不能要錢,竟自騎上一匹,牽上一匹,揚鞭飛馳而去。回船正趕老爺睡熟,沒敢驚動。如今過完富春,已離錢塘江上游不遠了。

  舜民一聽,原來船行順水,又是順風,已入了錢塘江,正值晚潮時初起之際,無怪乎船身顛動得緊了,一面點頭,吩咐打麵湯水,跟著開飯。王升出後,夫妻談起小妹和蘇翁之事,互相推詳,覺著小妹受銀不謝,定有深意存蓄。那姓蘇的結義姊妹,定是蘇翁之女蘭珍無疑,只不知何事悲淚,哭得兩眼都腫。如說為了江母之病,小妹又說母病漸愈,況且小妹也那般愁眉苦臉的,是何緣故?小妹母女相依,家無男丁,王升行時所聞暗間中老人微呻之聲,又是何人?好生不解。一會,王升端進麵湯水。舜民二次盤問,王升說:「行時所聞暗室微呻,聲極微細,彼時風吹林木正響,許有誤聽,但看蘇女含淚出進之狀,室內必有人在,並且決非江母。」

  舜民先因蘇翁昨晚卦後神色頗現倉皇,疑心因為泄機,受了凶人暗算不成?繼思蘇翁言談舉止,證以茶樓見聞,在在受人尊敬,好似一鄉耆宿。他和小妹相識也只近年,不會無家;小妹寡母孤女,家複寒素,縱有不測,萬不會在臨危之時棄家就養於人之理。再聽小妹所說緊記蘇翁之言,分明盼己歸途往訪。蘇翁如若遭害,怎會出此?況還有馬夫謝阿二奉命送人之言,越想越覺自己所猜,蘇翁不會有變;王升雖然從小相隨,精明強幹,也許一時誤會,就此放過。夫妻洗漱進食之後,天已昏黑,船人因錢江夜潮浪大,將船泊在鄰近西興的小鎮上。第二日一早,開船到了西興,渡過對岸,開發船錢,雇了轎和挑子,往預先約定的親戚家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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