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嶽飛傳 | 上頁 下頁
一一


  那號稱皇帝的中年漢子,竟長得容不出眾,貌不驚人。瘦削削一張臉,口邊掛著疏落落一些鬍鬚,面色灰白,目光昏暗,仿佛酒色淘虛的神氣。身材那麼瘦弱,偏坐在那比人大好幾倍的九龍禦榻之上。榻上面的錦茵繡褥又厚又多,還有各種珍貴獸皮做成的靠墊之類,幾乎把人埋去了半截,越顯得這位君臨天下的皇帝老兒渺小而狼瑣,看去一點也不起眼。

  若蘭正伏地偷看中,忽聽上面和蒼蠅鑽窗戶一樣嗡嗡了兩聲,也沒聽出說些什麼,跟著便聽旁立太監傳旨喝問:「那婦人誰家眷屬?因何大膽盜取金杯?從實奏來!」

  若蘭想了一想,答說:「民女無知,恐語言失檢,有犯宮儀,致觸法網。請賜紙筆,寫奏供狀。」

  趙佶見盜杯的是個少婦,姿容又極美秀,怒意早消。再見她語音清朗,舉止從容,見了自己的威風勢派,並沒有失魂落魄、周身亂抖的討厭神情,越發動了憐惜之念,不等內侍轉奏,便把頭微微一偏,朝旁立的內侍看了一眼,鼠須動處,鼻孔裡好似又哼了兩聲。旁立內侍連忙恭答:「領旨!」

  因為趙佶頗喜翰墨,常要題詠,文房四寶俱都現成,內侍只一轉身便取了來,交與若蘭,並在她身前放下一張小條几。

  若蘭知道當夜吉凶全在這枝筆上,仗著文思敏捷,業已打好了腹稿,提筆就寫。寫完,自有內侍代為呈上。趙佶見她所寫供狀乃是一首《鷓鴣天》,書法十分秀潤,交呈又快,先就高起興來。這一首詞的詞句是:

  月滿蓬壺燦爛燈,與郎攜手至端門。貪看鶴陣笙歌舉,不覺鴛鴦失卻群。

  天漸曉,感皇恩。傳宣賜酒飲杯巡。歸家恐被翁姑責,竊取金杯作照憑。

  趙佶看完,哈哈大笑。問知若蘭公公是大學生,本身是江南士人之妻。因聞元夜張燈之盛,隨夫入宮賞玩,越認為是一樁太平盛事,風流佳話。當時傳旨,將金杯賞與若蘭,另賜金銀彩絹,命宮車護送回去。

  若蘭謝恩下臺,剛剛走到樓前,便聽官家回宮之聲。回顧宣德樓上,鼓樂聲中,那位望之不似人君的趙官家,正被左右宮娥宮監扶進暖輿,和病人一樣搭走。跟著開放端門,大群遊人又和潮水一般,爭先恐後湧了出去。

  這時天已漸亮,法駕(皇帝坐的車轎和儀仗)剛剛回宮,鼓樂之聲漸漸遠去。那千萬盞華燈業已多半熄滅,只零零落落有一些未點完的殘燭,在晨風中一閃一閃地搖曳著那就要消亡的殘焰。昨宵那些火樹銀花也都光輝全失,現出本相,被遊人扯碎踐踏的殘紙破絹,狼藉滿地。到處蠟淚成堆,灰燼零亂。

  宮苑中的積雪,大部分雖早在前數日打掃乾淨,那稍高一點的所在和一些花石林木,仍是玉琢銀裝。御苑中樓臺殿閣奇峰怪石又多,雪後風光本來壯麗非常,無奈地方雖大,遊人更多,經過昨夜大群遊人的攀登踐踏,到處都佈滿了人們的大小腳印。有的地方因為燈強火旺,雪多溶化,地上都是泥漿。再有好些遊人由此經過,把一條條泥汙之痕,直帶到宮門以外。先後個把時辰之隔,醜惡和富麗之景竟連成了一片。

  遊人還未散淨,端門一帶正在擁擠不堪,忽聽呼喝之聲又起,跟著便見千百個短衣人,被一夥官差和內監押著來拆燈棚,打掃園林。這些人多半都是鳩形鵲面,神情疲敝。有的還赤著兩條泥腿,愁眉苦臉地在官差揚鞭威喝之下,爬高縱低,連掃帶拆。只見餘燼隨殘雪齊飛,綾羅與灰煙同掃,無限繁華,一時都盡,僅剩下一片烏煙瘴氣和殘破的情景,使人回憶昨宵盛況,宛如隔世。

  若蘭方在暗中慨歎,一輛宮車配著一匹紫韁玉勒的小白馬已飛駛而來。隨車宮監到了若蘭身前,便請上車。前面四衛士已當先開路,轟開遊人,讓出了一條道路。

  若蘭端坐車中,覺著皇帝喜怒無常,老百姓的吉凶禍福也就莫測、自己總算僥倖逃出了一場無妄之災。對皇帝賞杯事印象極深,但非慶倖,只是感到僥倖而已。心中尋思,車輕馬快,不覺駛出端門,行到禦街之上。忽然瞥見道旁一人在前面往來走動,左右張望。定睛一看,正是丈夫黃機密。忙把繡簾微微拉開,探出半面,把手一揮,忙又縮回。

  黃機密原是昨夜人多擁擠時,被人在肩膀上拍了一下,回看正是那年拿了周侗書信去往太行山結識的義士梁興。心中一動,忙即引往無人之處。一問來意,不禁大罵,忙說:「我一進來,便看這裡到處戒備森嚴,羅網密佈;並且遊園觀燈的都是朝中親貴,富家眷屬,就找不出你們這樣人來。單你這樣舉動神氣,就容易被人看破。再要仗著一時血氣之憤,空手行刺,事情決辦不到,白送性命,還要連累好人。這是何苦?」

  梁興因見昏君奸賊荒淫太甚,想起百姓平日所受的苦難,萬分憤怒。先不肯聽,後經機密再三勸說,方始點頭。機密還不放心,趁著端門未閉,強拉梁興走出;到了僻靜所在,各自談論了一陣,互訂後會之期,方始分手,回接若蘭。不料端門業已關緊,只得重又尋到梁興的住處,談到天色將明,然後趕往禦街等候。沒想到愛妻竟會坐了宮車出來。

  兩下目光一對,當時會意,便跟了下去。到家見了父母,各談前事,知道國事業已危急。在汴京待不幾天,便將全家移往江南。機密安頓好了父母妻子之後,便孤身來往江湖,極少回去了。

  以後(1038—1267年),我國混同江(黑龍江)長白山區,有一種族,名叫女真,最初原名勿吉,全族共分七個部落。內中有一黑水部,所居之地,東邊臨近渤海,南邊臨近高麗。五代時又分成兩個部分,南半部附屬於契丹,稱為熟女真,只有這北半部住在長白山一帶,不歸契丹所管,稱為生女真。

  女真族俱都穴居野處,遷徙無常,喜吃生肉。飲糜酒。酒醉之後,動輒殺人。沒有文字,也沒有國號,散居在深山窮穀之間。大的部落約數千戶,小的部落才數百戶,各自推選豪強武勇之人當酋長。由於環境關係,造成了所有女真人都長於騎馬射箭。有一個姓完顏的部落,在同種族的部落中比較強大。這年有一個名叫函普的高麗人投到它的部下,因為才智過人,得到了眾人的信任,又在當地娶妻生子,正式成為完顏部人。不久便被眾人推為首領,當了酋長,並把眾人推舉酋長的制度改為世襲。

  傳到第四代的酋長叫綏可,才開始耕種土地,興建房屋,有了定居生活。綏可的兒子石魯,又開始設立一些條文法令。石魯的兒子名叫烏古乃,為了本部不產鐵,並想在各部落中建立威信,徑向契丹(遼)稱臣。契丹封他為生女真部落節度使,由此開始買鐵,製造甲胄兵器,設官屬,勢力逐漸強盛。烏古乃有三個兒子,相繼當了節度使,最後傳位至烏古乃的長孫阿骨打,是函普的第八代。他在趙佶建中靖國元年被立為酋長。

  起初生女真每年都要向契丹進貢北珠、貂皮、名馬、良犬及海東青(小鷹,能擒天鵝)。契丹酷愛海東青,貪之不已,耶律延禧(遼主)勒索得更厲害。女真族部落不勝其苦,群情憤激,都想反抗。阿骨打趁機聯合諸部落,起兵同抗契丹。開頭雖然只有二千五百人,因為勇猛善戰,積怨又深,竟將契丹兵殺得大敗。由此兵力越強,屢次和契丹打仗,俱都大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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