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嶽飛傳 | 上頁 下頁 |
一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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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非常混亂中,忽聽金鼓交鳴,震耳欲聾,那百十頭野獸,竟在場中隨同鼓樂之聲搖頭擺尾,飛舞迫撲起來。若蘭才知那些野獸,也是一種燈形。 因為扮的人都是殿前武士,長於跳躍追撲,用的又都是真獸皮,乍看上去,已和活的一樣。再加上人工的精製,有的口裡還在吐火,一個個磨牙吮血,七竅生煙,越發顯得形態兇猛,令人可怖。那二三百個俊童美女再一狂呼救命,四下奔逃,仿佛真有大群野獸撲來神氣。 遊人們都知道御苑內養有許多奇禽猛獸,稍微沒有看清的人,都誤以為野獸出籠,當然害怕。等到樂聲再起,獸蹄齊飛,看明真相拭幹急淚,業已嚇出了一身冷汗。驚慌忙亂中擠掉簪環首飾和受傷跌倒的遊人婦女,不知有多少。宣德樓那面,卻遠遠傳來一陣歡呼嘩笑之聲。若蘭被眾人擠出老遠,方始看出那是皇帝老兒異想天開,故意扮些野獸前來嚇人,以博他和左右的一場歡笑。移時,再找丈夫,已無蹤影。 若蘭和機密是表兄妹,青梅竹馬,一起長大,感情甚厚。本來又通文史,學過幾天武藝,婚後常隨丈夫遠遊名山大川,富有膽智,不拘小節,因此並未放在心上。先想回到原處等候,不料看燈的人越來越多,先前立處人已擠滿,無法過去,只得尋一較高的地方,連看帶等。不知不覺到了深夜,這才心慌起來。御苑禁地,又不便高聲呼喊。正在為難,忽聽銀嶽那面真的野獸吼嘯之聲,跟著又隱隱傳來了幾聲雞叫。 這時歌舞初停,那上下四面的千萬點燈光,仍與雪月爭輝;可是閉目一聽,那神氣仿佛以前和丈夫深山夜行聽到虎嘯狼嗥的情景一樣。仰望天空,殘星熒熒,斜月未墜,只比起前半夜月華如水、白雲麗空的情景,仿佛暗了一些。 若蘭心想:「反正要等天亮才能回去,久聞昏君把千萬百姓的膏血收刮了來,供給他君臣們享受;今宵這一片富麗繁華的花燈影裡,正不知有多少千萬的屈死冤魂在內!機密多半看了生氣,再被遊人擠散,找不見我。雖知我常和他奔走江湖,決不妨事,因此各自先回,卻也不想想公婆在堂,孤身少婦夜遊不歸,倘若見怪,何以為情?事已至此,又聽說端門早閉,只得忍耐著再看下去。」 心正想事,忽聽四面八方又喧起一片「萬歲」之聲。 歌舞一停,御苑中的遊人也都散開了些。豪紳大族的輕裘緩帶與官家眷屬的鬢影釵光,掩映交織於火樹銀花之間,本就熱鬧非常。蚊雷聚哄也似,潮起這大片繁喧,更顯聲勢浩大,聒耳欲聾。那不可數計的各色花燈,也似起了迴光返照,分外鮮明。 這時,宣德樓頭平臺口上,忽然出現了兩個中官(太監),似在那裡張口喊叫;四面八方的人流,宛如過江之鯽,潮水一般,齊向樓前湧去。 若蘭早就看出宣德樓前玉石平臺上,羽葆雙雙,宮花對對,提爐香嫋,孔雀開屏。無數宮娥太監各持香花儀仗,錦屏也似,兩邊分列,平臺四角,還升著四大盆熊熊獸炭。當中御座上坐著一人,也看不清他面目,仿佛周身都是錦繡包裝,頭和身上所裝飾的一些金珠寶玉,在朗月華燈照耀之下,五彩流輝。遠望過去,好似許多手持金瓜鉞斧的衛士,都是琵琶腿(大腿粗壯)、車軸身(肩寬腰細)、魁梧高大。擺出一副威風殺氣的壯漢,站立左右。 若蘭因不願受這些皇室爪牙的呼斥,一直沒有走近。後見眾人都往樓前亂湧,一時好奇,也夾在人叢之中跟了過去。暗中留神查聽,才知中官傳旨,官家(宋朝內監和一般軍民對皇帝的稱號)因見瑞雪初晴,華月流輝,京城四十萬居民都來御苑賞玩花燈。那遠方趕來的百姓不知多少,還未算在其內。想見「風調雨順,五穀豐登,聖君有道,與民同樂」之盛!因此,官家大悅,特降玉音,傳宣黎庶齊集宣德樓前,金杯賜酒,要使每個人都帶醉回去,以盡元夜之歡。 說時,樓前早已擺開賜酒場合,聯結達數十丈長的幾案上,陳列著許多金杯玉鑲。再由一夥官監衛士,領著那上萬的遊人,排成幾個行列,由左而右,一個個飲將過去。飲時,人們都先舉杯謝恩,高呼「萬歲」。 這和方才喊叫喧嘩之聲並不一樣,喊得十分零亂。因為人們在雪地裡看了一夜燈,只管身穿重裘,到底免不了遭受夜寒;何況這班有錢有勢的人,平日養尊處優,何等保重,雖被皇家富貴所吸引,以能參與元夜張燈為榮,但那脆弱的身子,到底不是勢利之念所能支持,傷風的人很多。有的人「萬歲」 兩個字還未喊完,先就打一個噴嚏,再把那冷冰冰的金杯端起,喝那冰涼的禦酒,取暖作用絲毫還未得到,先來了個冷氣攻心,抖得上下三十六個牙齒直打架。人們連咳帶嗆和打噴嚏的聲音,與樓上下的細吹細打,匯和成了一種極難聽的交響樂。 若蘭夾在這群遊人當中,方覺這種嘈雜的聲音,說不出那麼刺耳難聽,人已走到酒案之前。剛端起酒杯,忽然聞到一股花香,忍不住呷了一口;覺著其涼震齒,卻沒有什麼酒味,仿佛一杯冷水裡滴上了幾點花露,一味冰涼。這才知道十之八九是冷水,想吐也來不及,業已咽了下去。當時心口冰涼,機伶伶打了一個冷戰!手微一松,連杯帶酒潑落地上。正慌不迭低身去拾,忽又聽叮的一聲,又有一隻金杯落地! 原來緊靠若蘭身前的是個大家命婦,因為丈夫官大,每逢這類宮廷豪舉,她都參與,積累了多年經驗,穿得特別多。人又生得肥蠢,再跟著眾人一跑,好些人冷得暗中打抖戰,她卻頭上直冒熱氣,貼身內衣都被汗濕透。那胖婦口既渴得難受,又是海量,明知這類禦酒,早被經手的人一層接一層兌過了好幾次水,但沒有想到會兌得那麼多,連酒味都會失掉;喝得又猛了一些,剛一揚脖把這一大金杯酒喝將下去,當時來了一個透心涼!口渴方餘,猛覺著喝的是一杯生冷水,暗罵:「該死的!這也叫酒?」 賭氣把杯往桌上一放,一不小心滾落地上。 若蘭正在此時拾杯,見又有一隻金杯落地。猛想起公公平日最講禮教,這次觀燈,若非丈夫再三力請,公婆恐怕不會答應,再等天明之後,孤身回去,難免被他說上一頓。何不把這金杯帶回,作一憑證?心念微動,一見人們亂糟糟的,胖婦丟杯之後,頭都未回,也無人問。忙把自己的原杯拾起,掩向袖內,把另一隻金杯剛放向桌上。忽又想起昏君雖然可惡,不該偷人東西。心中一驚,正想把所取金杯,裝著代人拾起,放向案上,不料心慌手亂,手剛微抬,那只金杯已從袖口內落了下來。未等再拾,耳聽一聲斷喝,兩膀已被人抓緊。大驚回顧,乃是兩個執事的宮監,跟著那如狼似虎的衛士便趕了過來。 原來每年元夜張燈,宮中都要失去不少御用之物。宮監衛士們自己在偷,卻防遊人也偷,最好捉到兩個偷的來洗刷自己,因此照看十分仔細,到處都伏得有人。若蘭裝束平常,又是外鄉人,初次見到這樣大的場面,先在人叢之中東張西望,尋找丈夫,早已引起這班爪牙們的疑心。 那群宮監衛士們因為趙佶降過旨意,認為元夜張燈乃是慶賀上元佳節,一件喜事。如有酒醉失儀的人,不許計較。人們越是歡呼痛飲,越有意思。若蘭金杯落地,不去管它並不相於,這一拾先就犯了忌,何況又多拾了一隻,自然有口難分。當時人群中就喧嘩起來,紛紛喊說:「拿住一個女賊!」 趙佶在平臺御座上,聽見下面喧嘩,命內侍問知前事,便命將女賊押上平臺禦審。那狼虎一般的衛士拿了繩索正要綁人,一聽傳旨,忙喝:「女賊快走!」 若蘭雖然膽小害怕,業已悔恨無及,只得硬著頭皮,由衛士押上平臺跪倒。心想:「反正凶多吉少,且先看看這皇帝老兒是個什麼樣的人物。」 勉強鎮靜心神,偷眼往上一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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