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嶽飛傳 | 上頁 下頁


  第三天晚上,他冒著寒風到門外掃雪,見雪不再下,好生高興,進屋又向父母婉言求說,才得到允許。次日一早,把隔夜的冷麥餅吃了半塊,便往周家學館趕去。只管雪後天寒,那迎面吹來的雪風吹到臉上,和刀刮一樣,刺得生疼,雪深路滑,又極難走,並沒有擋住他求學的勇氣。一路沖風急馳,快要到達,眼前倏地一亮。

  原來日邊陰雲業已全消,萬里晴空,只有三兩團白雲,銀絮也似,浮在空中飄動。陽光照在那一白無垠的積雪上面,真和銀妝世界一樣。剛脫口喊得一聲「好」,又是一陣狂風裹著大片雪沙,和暴雨一般劈面打來。當時只覺冷氣攻心,周身血脈皆似凍凝,逼得連往後退了兩步。忙把身子一折,將背擋風,緩了緩勢,再一鼓勁,用手捂著小臉,又往前跑。

  路上嶽飛想起快下雪的那天,聽周老師講用兵之法,講的是十倍而圍,五倍而攻;必勝始戰,戰必收其全功;見不能勝則退,退必保其全師。他把孫子兵法和他多少年來的苦心研究聯起來講,說得頭頭是道。後來又講到以少勝多的戰法,還沒有講完,天便黑透。跟著風雪交加,學生們也各放學回家。接連三四天沒來,想已早講過去。兵法中最緊要的一段偏被錯過,實在可惜,也不知以後還講不講?心正盤算,不覺到了周家門外。

  嶽飛見學館門窗緊閉,靜悄悄地一點聲音也沒有。怕人誤會,不敢去到窗口窺探,在寒風中立了一會。剛覺出裡面不像有人,忽然發現由旁邊小門起,有一列腳印,像是去往柳林一面;眾學生平日來往的兩條路並無人跡,越往後越覺冷不可當,又不便叩門打聽,實在煩悶無奈,便往柳林走去。

  柳林就在周家附近,林外有一小溪,溪水早已冰凍,上面佈滿了積雪,沿溪都是古柳高槐。本來寒林聳秀,只剩空枝,經過這場大雪,都成了玉樹銀花,繽紛耀眼;朝陽光中,清麗無倫。嶽飛一面賞玩著雪景,信步前行;先以為這時候不會有人在林中練武,不過試看一下。走著走著,忽聽錚錚鏘鏘、金鐵交鳴之聲。忙掩向樹後一看,原來林中畝許方圓的空地上,有兩人正在比武,內中一個正是周侗之子周義;另一少年貌相英偉,關中口音,不曾見過。

  二人雙槍並舉,打了個勝敗難分。正看到好處,忽聽錚的一聲,一條人影業已縱出丈許遠近,隨聽笑說:「到底還是世弟,整天跟著老世叔,長進得多,再打下去,我就不是對手了。」

  周義笑說:「楊大哥,沒有的話!我這套槍法剛學不久,如何能和你比?難得同學們都回家過年去了,今天我還要隨大哥再練一回呢。」

  跟著一看天色,又道:「原來天已不早,難怪大哥不願再練了。」

  二人便收了兵器,互相說笑著往回走。

  嶽飛見二人又說又笑,十分親熱,方想:「看他們多好,我就沒有這樣的朋友。」

  周義同了姓楊的少年已由樹旁走過。嶽飛心中想事,忘了閃開,正好對面,互看了一眼。後見二人走在路上交頭接耳,似在談論自己。姓楊的忽然停步,把頭一偏,看神氣想要回身,被周義拉住,又回望了一眼,然後一同走去。想起以前因在學館門外偷聽讀書,兩次受到惡奴的氣,全仗此人出來說話,除此無人過問。心中感激,想和他說話,他又裝著沒有看見一樣,神情甚傲。似這樣兩次過去,也就不作交談之想。今天姓楊的偏又被他攔住,明是看人不起。

  正在氣悶,忽聽樹枝上微響,一片雪花恰打向頭上,冷冰冰的。抬頭一看,樹上還有一個烏巢,裡面伏著一隻烏鴉,看神氣已快凍僵。暗忖:「你此時正和我一樣,可是天氣一暖,你便羽毛豐滿,海闊天空,任你飛翔了,我呢?」

  心念才動,跟著又是一陣風來,又灑了一頭碎雪,因學生們都已回家過年,聽兩少年後來口氣,飯後不會再來,只得無精打采地往回走。

  離家還有半裡多地,瞥見山坡上伏著兩隻山雞,右邊一隻長尾巴上還附得有冰雪。知道這時候的山雞又肥又嫩,這東西最愛惜它的羽毛,尾巴上有雪便飛不快,正好都打回去孝敬父母。便把身邊軟弓竹箭取出,扣上弦,先朝左邊一隻射去,正好射中那只頭部。只蹦起丈許高下,連翅膀都沒張開,便落了下來。右邊一隻剛剛驚起,嶽飛早打好了主意,頭一箭剛發,第二箭也相繼射出,當時穿胸而過,兩隻山雞全被射中。忙趕過去,連雞帶箭全拾起來,往家飛跑。

  到家一看,門前大片積雪已被父母掃光,只有兩片平整的雪地未動,剛喊得一聲「娘」,岳母已由裡面趕出,將雞接過,笑說:「你臉都凍紫了,還不快到炕上去暖和一會兒!你看那兩片雪地,想留給你寫字,還捨不得掃呢。」

  嶽飛忙喊:「娘!兒子不冷。今天人家放學,書沒聽成,正好練字。」

  說罷,就往屋裡跑。放下弓箭,把平日畫沙的筆取了出來。迎頭遇見父親岳和,遞過一杯熱水,笑說:「外面太冷,明天再寫吧。」

  岳母接口笑說:「五郎(嶽飛乳名)不怕冷,趁這時候有太陽,就讓他去寫吧。」

  嶽和微笑點頭。因那山雞格外肥大,不捨得就吃,離年又近,想再打兩隻一起醃了過年。兩夫妻同到後面收拾去了。

  嶽飛拿了木筆劃雪練字,連畫了兩個時辰。見日已偏西,正打算去到後面生火煮飯,忽聽有人笑說:「果然難得!」

  回頭一看,身後站著一個年約五旬的老頭,穿著一身粗衣布服,上下卻極整潔。

  嶽飛幼承母教,謙和知禮,對於老人素來敬重,忙即站起,剛拱手為禮,笑喊了一聲「老大爺」,忽聽門內喊了一聲「四哥」,岳和己趕了出來,先把人讓到家中,再命嶽飛上前拜見,笑說:「這是你四大爺,以前就在本村教館,後來出門遊學趕考,便無音信。走的那年,你還未生呢。」

  老頭笑說:「你父親和我是共貧賤共患難的知己。上月我帶了你世妹,告老回來,一到就去尋你父親。沒想到那年一場大水,會把你們沖跑,也沒找見。昨天往麒麟村找房子,無意中聽人談起你家避難之事,才尋了來。你不是想讀書習武嗎?教武我不會,教書卻是我的舊行當。我同你父親分手後,在江南做了幾年小官,雖然兩袖清風,卻帶了十幾箱書回來。等我安排好了家,你找我去。」

  岳飛早聽父親常時念叨,有一同村好友李正華,為人正直而又善良,與父親是總角之交,並還共過患難,可惜一別多年,杳無音信等語。聞言大喜,忙即上前拜謝。雙方良友重逢,都是依依不捨。嶽和家無餘糧,哪有酒菜待客?岳母只得把山雞燒熟,連同僅有的一頓大麥飯,端了出來。先還覺著正華在江南魚米之鄉,為官多年,這類粗糲之物,恐難下嚥。哪知正華吃得很香,仍和當年作窮秀才時一樣。吃完談到天黑了好一會,才由李家來人接走。行時送了嶽和十兩銀子,嶽和也沒作客套,照實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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