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嶽飛傳 | 上頁 下頁


  §第一回 立雪聽書聲只有英雄能耐苦 張弓穿雁羽要將絕技授傳人

  這是一個嚴冬的早晨,接連三天大雪過去,雪住以後,天卻更冷起來。西北風又大,田野裡二尺光景的積雪已凍成了冰。遠近樹枝上的淩花,吃狂風一吹,卷起一蓬接一蓬的雪沙,漫空飛舞而下,打在地上,沙沙亂響。風中不時發出一種淒厲的哨聲,聽去刺耳。

  大地上一片純白,銀光耀目,通看不到一個腳印,也聽不到一點雞犬的聲音。剛出來的太陽,成了一團暗無光華的白影,使這一處農村景物,更顯荒寒。村中只有十多戶人家,多半都是敗屋號風,頹垣不掩。茅簷雪壓,冷灶無煙,看去十分殘破。

  西首一家,同樣也是土屋,那積雪下面露出來的茅頂,由於多年的雨淋日曬,大部分已成了灰黑色。但是草鋪得相當厚,上面還蓋有一層半新的茅草,左右牆腳還支住兩根樹樁。只管牆上土色新舊不同,好似修補過多次,比其他人家卻較乾淨一些;門外的雪,也似經過多次打掃,只積有薄薄一層。一望而知這是一家勤謹的人家。

  跟著便見板門開處,走出一個年約十二三歲的幼童,穿著一身兩袖和膝蓋都打著補丁的舊棉襖褲,頭上一頂舊氊帽,冒著寒風,開門出來。因風力太大,一回手先將門搭絆抓緊,用力往外一拉,聽得裡面有了落閂的聲音,又往裡推了推,方始離開,動作靈巧而穩練,人雖小,看去頗有力氣;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亮晶晶的顯得目光很敏銳。一上路,行動便快了起來,仿佛去心甚急。

  雪深天寒,那撲面吹來的西北風,一陣緊似一陣,道路又滑,幼童頂著風,踏著雪,高一腳,低一腳,連蹦帶跳朝前急馳。剛出村口,忽然一陣狂風迎面吹來,那隨風而來的碎雪,打得滿頭滿臉都是。奇寒刺骨,逼得人連氣都透不轉。他並沒有因此膽怯,只屏著氣將身子側轉,稍微停了停,依舊頂風前進,後覺風力太大,實在冷得難當,才將兩隻凍紅了的小手連袖口籠在耳朵上,以背當風,倒退著往前走。風力稍小,再回身向前,順著地形高低,連滑帶躥,往前跑去。

  這是河南相州湯陰縣永和鄉的一處農村。幼童姓岳名飛,字鵬舉,因為從小喜歡讀書習武,只是家境寒苦,無力延師。以前全仗母親姚氏,找了幾本舊書教讀,無錢買紙筆,便在沙上畫字教他寫。那年春天,幫助父親岳和做完了田裡的事,又去砍柴,回來路過麒麟村,發現村側柳林後面,開了一所學館。因聽老師書講得非常好,向人一打聽,才知老師周侗是陝西人,年已六十多歲,人很精神,非但書教得好,還會教學生騎馬射箭和諸般武藝。

  周侗教書的方法也和尋常不同,最重要的是講解和師徒間的互相問難。特別是對於兵法和行軍打仗之學,講起來有聲有色,使人聽而忘倦。這時趙佶(宋徽宗)正信任六賊(童貫、蔡京、梁思成、李彥、王黼、朱勔),搜刮全國財富以供他君臣的荒淫享受。鬧得田地荒蕪,民不聊生,水旱頻仍,怨聲載道。由於民間所受災害的嚴重,必然地招來了外患的侵襲。百姓們在這雙重暴力夾攻之下,所受的苦難真是一言難盡!

  嶽飛恰恰生在這個時代裡(岳飛生於宋徽宗崇寧二年二月十五日),從小就聽父老鄉人們談起朝廷無道、外患日深和敵人的殘暴,家庭又是那麼寒苦,不覺激起了愛國愛民的心志和對敵人的仇恨,讀書習武的願望也就日益迫切。無奈這位周老師是當地幾家財主費了許多心力聘請而來,學錢還在其次,最主要是老師的脾氣很古怪,所收學生均要經過他的選擇。如果看不上,不管學生的家長有多大財勢,送他多少束修,說不收就一定不收,托誰也沒有用。

  嶽飛剛想附讀,便受到旁人的譏嘲,說他不知自量,家況寒苦,出不起學錢。學中多是富家子弟,穿得好,吃得好,來去都有人接送,貧富懸殊,如何能與為伍?附學之念雖被打消,可是在門外偷聽了幾次講書之後,越聽越愛,老是放它不下,一天不去,寢食不安。

  農村中的孩子是要幫助父兄下地的,嶽飛又深知家庭困難,平日刻苦耐勞,所做的事甚多,一身不能兼顧。仗著聰明會算計,幾次去過,聽出周侗講書是在清早和黃昏前,單日習文,雙日習武。柳林以內就是演武場,還可暗中偷看,學些武藝。便把聽讀和砍柴下田做雜事的時間,仔細盤算。調配了一下,再和岳母說好,按時前往。由當年三月初便成了周家學館門外的旁聽生。

  學館靠近一片柳林,有十多間房、一個大院子,地勢很幽靜。書房兩面皆窗,沒有外牆,旁邊有一小門,學生都由此出入。窗外花木扶疏,有松有石,掩在一旁,聽得十分真切。每到雙日的下午,眾學生必往柳林習武射箭,嶽飛便掩在樹後偷看,暗中學練。先見眾學生都是按時自習,老師從不在旁傳授,心中奇怪。後才聽說,周侗傳授武藝,都是當日一清早,在書房後面的院子裡,輕易不肯出門一步。

  師座靠近裡窗,平日只聞其聲,不能見人。外面窗臺又高,不便爬窗窺看。幾次留心守候,想看看周侗是個什麼樣的人,均未如願。剛起頭的十多天,還常受到各家豪奴的呵斥。這日正與對方爭論,窗內忽有一少年將兩個家奴喊了進去,以後便未再受閒氣。似這樣秋去冬來,不覺到了年底,忽然連下了三天大雪。

  嶽飛先還想前去聽讀,岳和夫婦因天大冷,想起周家學館裡面爐火熊熊,溫暖如春,還有書僮下人到時與學生們送飯添衣,服侍周到,自己的孩子只能在外面凜冽寒風中,凍手凍腳地顫抖著偷聽人家讀書,連門都不能進。這一門之隔,溫暖酷寒,相去天地。稍不留意,這可憐的孩子還要受到人家的呵斥。都是人生父母養的孩子,只為家貧,便隔著這麼大的界限!心裡一酸,再三以溫言撫慰,不讓他去,嶽飛先還力請,後恐父母傷心,只得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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