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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二人自將《三元圖解》練會,無論多峻險的山崖均能踏行直上,如履平地,晃眼到頂。見餘式正順崖坡下馳,知道丈夫出身世家,所有江湖行徑只憑紅旗楊武師所教一點尋常經歷,並無大用。強敵甚多,危機四伏,惟恐應付失宜,出了差錯,忙即喚住。趕上前去,還未開口,目光到處,瞥見一個身材瘦小的白衣人正順江邊往下流頭林野之中如飛馳去。因相隔遠,看去越發矮小,簡直不似成人,身法卻是快得出奇,晃眼便躥往江邊樹林之中。

  那地方乃是臨江一片密林,竹樹叢生,野草比人還高,長約半裡,盡頭處是座危崖,由此往下一路層巒岩壑綿亙不斷。先前來時,因見泊舟之處乃兩山之間的一個大缺口,上下兩頭均是危峰峭壁,下游一帶林莽怒生,似難通行,因此未去。白衣人卻似走慣,眼看他躥入林中不見,忽又在盡頭半崖腰上閃了一閃,身法之快從來未見,知其輕身功夫已臻絕頂。看神氣必往船上去過,如是仇敵,具有這好武功,為何雙方還未對面便自逃避?遙望船上又是靜悄悄的,連船家也未驚醒,心正不解。

  就這注目遙望略一轉眼之間,猛又瞥見崖那面樹林內箭也似疾飛躥起一條黑影,看去似比白衣人身法更快,也更瘦小,看去直非人類,也是一閃不見,晃眼無蹤。因寶劍失盜,就此回船更難尋回,對頭來意也不知悉,好在船中除卻旅費行囊並無貴重之物,還是查明情勢再打主意,心中盤算,餘式已說起經過。

  原來餘式聽出崖上有人,趕上一看,並無人影,同時瞥見白衣人由船上縱出,順江邊往下游樹林中飛馳,當是賊來偷盜,意欲追去,吃燕玉喚住。說完,同在崖上四外觀察了一陣,江風浩浩,樹聲蕭蕭,明月漸西,時已不早,用盡目力觀察,哪有一點人影?二人連打了幾次招呼,最後又拿話引逗激將,用盡方法,終無回應。燕玉無法,又想起舟中雖無重要之物,所帶旅費如被盜去,前途如何應用?心中愁急異常,表面還不能露出。沒奈何,只得先回船上,喚起船家,打聽附近有無什麼異人奇士隱居在此,再作計較。

  回得船上一看,船家睡得甚香,一個未醒,知道來人武功高強,十九把川資盜去,也忘了將人喚醒,忙回中艙細一查看,所有衣服行李分毫未動。燕玉正在搜索,有無別的記號留下,忽聽餘式驚呼道:「燕妹快來!」

  忙即趕出,一眼瞥見餘式手上拿著先失去的兩口寶劍和一張紙條,面帶驚喜之容。一問經過,才知餘式因在艙中尋找不出來人所留標記,所有衣物均未遺失,心中奇怪,重往船頭查看。二人先前回時,對於船桅上所懸鐵扇曾經注意查看,並無異兆。就這往返中艙共總不過幾句話的工夫,餘式二次出來,便發現前失雙劍作十字交叉在鐵扇之下。船桅上還釘著一張紙條,取下一看,上有幾行字跡。大意是說,舍弟淘氣,因見二人練習《三元圖解》,武功甚高,卻不知危機四伏,敵黨已早尋來。

  黃三姑昨夜往探,因大自恃輕敵,獨入虎穴,遇眾強敵環攻,幾受重傷,幸有一好友便道往訪,無意中前往廟內,將其救走,並還殺傷好幾個賊黨強敵。也全仗此一來,敵黨因聽三姑向眾聲言,余式夫婦乃鐵扇老人愛徒,誰敢動他一根毫髮休想活命,如若不信,余式持有老人鐵扇隨身,不妨遇時索看,自知真假。

  這班妖人賊黨雖受嵩山蕭氏母子請托,人終惜命,不願代人負過,震于老人威名,一聽老人近又出世,余式夫婦是他新收愛徒,當夜再吃了大虧,多半垂頭喪氣,不敢妄動。只內中有一妖人因同黨被殺,事由餘式而起,心雖痛恨,意欲報仇,暫時仍不敢輕舉妄動。本來事已緩和,不料小賊蕭寶與乃母李五姑懷仇太甚,四處命人尋蹤,恰巧同黨中有兩左道中人帶有飛行甲馬,日行千里,受了蕭氏母子之托,不多幾日,便查訪出余式夫妻的蹤跡,立時歸報。燕玉途中屢次發現可疑的人,便有此二人在內。

  新近李五姑得知余式持有鐵扇隨身,惟恐所約的人不敢輕于殺害,特意輾轉托人,把鐵扇老人昔年兩個大對頭激動,請了出來。但這兩人行輩甚高,雖想借此尋仇報復,丟鐵扇老人的臉,卻不肯作那藏頭縮尾鬼祟行徑,內中一個所居恰在前途不遠的七星灘左岸深山之中,至遲明日黃昏必要路過,定命門徒先行出面,令余式夫妻往見,如若不聽,便即下手將人擒去,等鐵扇老人尋到門上,當面殺害。

  這兩強敵休說本人,便門下徒弟也都精於劍術,有的還會邪法,決非其敵。本來危機已迫,偏生昨日二人途中又遇見一個黑門中的妖道,本非蕭氏母子所約,因與另一排教中人鬥法,踏波飛行,沿江往來,意在示威,過時發現余式夫婦,見燕玉美貌,生了邪念,如非強敵相待,已早發難。事有湊巧,妖道順流歸去,中途遇見一個敵黨,彼此相識,互談經過,得知蕭氏母子廣有田財,為了恨極燕玉,曾有賞格,除所聘請能人之外,無論何人,只將余式夫妻生擒,送往嵩山,或是殺死,均有重金酬謝。

  妖道前在滇緬交界山寨中橫行害人,近數年才來川湘兩省,與那敵黨相識不久,因鐵扇老人近二十年不常顯露行藏,妖道來此不久,竟無所知,那敵黨也未明言鐵扇老人的威名,妄想明日鬥法之後,人財兩得,余式夫妻此去也要遇上。此層雖然另有解救,仍須小心,尤其暗中出力的人對余式夫妻雖是同情,又受黃三姑重托,無奈是前途兩強敵的後輩,不便公然出手,曾代設法,另外請有一位異人相助,但那異人聞言未置可否,尚斷不定是否出手。

  今夜無事,只管放心安臥,明日起卻是步步緊急,隨時都要戒備,絲毫大意不得。舍弟盜劍,是想討教學那《三元圖解》,並無惡意,望乞原諒。字甚勁秀,仿佛新寫不久,但未具名。二人看完,才知方才所遇並非敵人,乃是個極好的幫手,連忙縱身上岸,兩頭查看,哪有跡影。看那字跡和所說口氣,疑是三姑所交的女俠,料知當夜不會有事,便同安臥。

  本意明日早起,因昨夜睡晚,又練了好幾次武功,再為前途之事商計,不曾睡好。船家因見客人厚道,見睡甚香,只當少年夫婦恩愛,也未驚動。次早日色老高方同醒轉,船已開出老遠。因船家是老江湖,已知自己不是常人,索性喚進艙中背人詢問開船前後可有異兆?昨日妖道再見也未?船家人甚機警靈巧,笑答:

  「我知相公既是鐵扇老人門下,又是會家。自從昨日見了鐵扇,今早便自留意,只開船時來了兩個小娃,一穿白衣,一穿黑衣,貌相也是一醜一美,來到江邊用石塊打水玩。先未看出他的奇處,又都生得那麼又瘦又小,穿白的尚可,穿黑的遠看直和猴於一樣,打得水花四濺,船上人都嫌他淘氣。後來我見他那水片打得又准又快,一個接一個成一大串,每點都由我們船幫上擦過,卻又無什響聲,略沾一下便即落水,覺出異樣。

  我不許夥計他們多口,假裝解手,趕往岸上,朝船一看,這兩娃兒本是一邊一個,各用石子表面削水淘氣,實是朝船幫上打來,就這一會工夫,竟被用石子打出兩朵菊花。我看出此是江湖能人的標記,照此情事,分明照應我們。我剛掩近身去,向他打招呼。黑的一個說話不通情理,裝不知道。白的一個臨走笑說:『我想這夥黑門妖道未必知道我姊弟三人的來歷,恐怕沒有用處。』黑的一個把怪眼一翻,生氣說道:『要他這樣才好,不然怎麼除害呢?』我見二人已走,不便再追。這兩幼童必有來歷,不過相公已有鐵扇信符,照說對方多大膽,也不敢冒犯虎威,怎會還有高人暗助?事情必關重大,到底對頭是誰,相公何妨明言呢?」

  燕玉接口從容笑說:「我夫妻無什對頭,船老闆放心好了。」

  船家明知有事,不便再問,只得退出。往前走不多遠,二人知前行危機將臨,心情越發緊張,各自留意沿途舟船和所經灘岸山崖之上,以防變生倉促,疏于應付。

  正走之間,忽見對面兩條柏木船沿江順流而下,過時,兩船上人互比手勢,說了幾句。燕玉聽出似是江湖上的隱語,心方一動,船家已由前面趕進,面帶憂疑之容。二人料知有事,未容詢問,船家先把頭伸出窗外,朝上流頭看了看,朝著二人低聲說道:

  「前面不遠牛角漩為夏秋間江中最險之處,我們來路又是望娘壩險灘。此時船在中間,只有前進,不能後退。昨天所遇那位法師和人鬥法偏就是在前面,一過灘便要遇上。相公雖不肯說實話,但看昨天那法師由船旁經過神情,雙方就沒有過節,也難免他不出什花樣。過灘一二裡沿途均有雙方備下的法物,稍有衝撞,人舟盡毀。我因從小生長在江船上,不問他是哪一門的人,全能看出一點來歷。這船或者無事,客人卻是難料。本不想說,因相公厚道,待人大好,吃米飯長大的人,哪能沒有良心,為此奉告一聲。反正過灘時也要起傤,正好前面何家場可以停船,想請相公大娘就此起岸,先步行一段,等過灘之後,再看風色行事。

  萬一黑門中人不認這把鐵扇子,人在岸上,就動手也好得多。本來這柄鐵扇無異一道護身符,走遍天下也無人敢惹,我們不應如此膽小,只為方才那兩條船上的么師是我徒弟,照他所說,上流頭已然有事,他們雖然未敢明言,我卻聽出情勢十分兇險。相公雖是鐵扇老人徒弟,武功一定高強,江湖上的行徑好似不甚熟悉。現在雙方都已劍拔弩張,不論哪一面遇上,犯了他忌,都不好惹,出門人小心總好。還有那柄鐵扇用處甚大,上岸時最好帶去,就算對頭不認,旁邊總有認得的人,怎麼也能得到照應。此去不論見什奇事,千萬不可管人閑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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